奉天九里(405)
鸿司低头,不发一言,满屋寂静无声。
不过,他们这些身在北平的东三省最高首脑的家人,也没有时间再来思考这么复杂的局势了:陆陆续续地,东北大学的学生已经在老师们的带领下,向关内集结到了北平——当天夜里,学生们听到了枪炮声,立刻背起书包,拾掇了能拿走的珍贵文献,个别的还把不那么沉重、易碎的实验器材、专业设备背在了身上,拉着车,带着书,一路到了北平。
宁铮马上特地将北平西直门崇元观五号的前陆军大学校舍这一处院落,拨给奉大师生用于教学和住宿,所以奉大很快就复课了。
随后,还有年纪尚小不甘心做亡国奴的东三省中学生甚至小学生及教职人员陆续抵达北平,人数也多达几百人,奉九干脆劝宁铮成立一所中学,接收所有的关外学生。
很快地,东北中学于西单皮库胡同的难民收容所原址成立了,对学生免收一切费用;每月十八日,全体师生都会默哀、敲响警钟、饮黄连水,誓要一雪前耻。学校实行军事化管理,实弹训练,着浅黄色军装,打绑腿;很多抗日义士也经常被请来给学生们做报告,学生们备受鼓舞;直到十年后学校解散,共培养出约一千五百余名学生,大部分都成为抗日的中坚力量。
办学校,最需要钱;东三省的银行系统,除了关内的,都已经被日本人控制,但奉九还是有部分私产可以动用,她毫不迟疑地拿出了剩下的绝大部分资产,用于贴补奉大和东北中学的日常开销,并积极参与到学校的各项筹备和管理工作中去,再加上她坚持不肯疏于自己在燕大的课程,于是骤然间忙得不可开交。。
令人欣慰的是,奉大除了极少一部分教授怕受牵连,委婉请辞外,绝大多数的教授和讲师们都留了下来,与学校共渡时艰。
奉九还担心着徐庸:坚持留在奉天的徐庸,名义上由于拒绝按照日本人颁布的新课纲上课而在第四天被捕,先是被掳到大和旅馆监禁起来,后又由大连押解到了东京,并被严密看管起来。
徐庸秘密递出纸条,要求徐大学生“速到北平”,于是全体徐大学生开始向关内大撤退。
偶尔有消息传来,说本庄繁本想以利诱之,让徐庸取代宁铮接管东北军政大权,做日本人傀儡,但徐庸怎么可能答应;本庄繁原本打算一杀了之,但考虑到他的名声和大学校长身份,还是暂时作罢。
直到两个月后,才在一位对他一直抱有钦佩和同情的原徐大日籍教师的帮助下得以逃脱,偷偷坐船回到上海,又辗转回到了北平,接着主持流亡中的徐大的日常事务管理,平日里也帮助管理奉大,并于两年后家财散尽时,干脆把徐大彻底并入了奉大。
十一月一日,徐庸成立了著名的“徐庸大学义勇军”,从此后带领徐大师生,热诚投入到随后发生的淞沪、热河、长城抗战,其中许多人都立下了赫赫战功。
同时,他为国家培养的诸多徐大毕业生,纷纷加入了中央军的空军部队,成为中国空军的中坚力量,当然,这都是后话。
后来还听说当年那个跟徐峥没名没份地厮混在一起,差点让他净身出户的市侩的原徐大女学生文冰兰,明明早就在上海英租界里找了一份体面的工作,也有了一个英籍买办的情人,有了安稳的生活,居然也义无反顾地加入了抗日东北义勇军,巾帼不让须眉,与众多东北老乡一起,奋战在抗日前线。
奉九听说后,沉默了许久,她忽然意识到,有的时候,自己是不是过于自以为是了:其实每个人都是多面的,不能因为某一件事就轻易地否定一个人,有的人一下子就可以看得透;有的,不经过一些重大的事件,真的无法公平公正地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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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东 圆似灯
一层一层往上升
多烧香 多供酒
一家大小庆一宵
月亮斜 中秋节
又吃月饼又供兔儿爷
穿新袜 换新鞋 也跟奶也跟姐
上趟前门逛趟街”
龙生正在哄芽芽睡觉——芽芽的保姆病了,在偏厦住着,哄芽芽睡觉的任务就落到了奉九身上。
一到晚间,工作总会告一段落的疲惫的奉九不客气地把干儿子叫来:敏感的龙生早就察觉到了府里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低沉,干爹干妈虽然在自己面前极力遮掩,但他们的情绪很不对劲儿,于是天性乖巧的他就越发地懂事了,奉九暗叹口气,亲了亲龙生的脑门儿。
芽芽一向最听龙生的话,不过今晚月儿明,月光可不管人间事,照样明晃晃地照进来,让她精神百倍,翻来覆去地不肯睡,奉九无奈拉了半拉窗帘,到后来干脆也不管了,自顾自地出去跟回家找他们团聚的巧稚说话,结果就听到龙生轻轻哼着刚刚那首八月十五的北平儿歌给芽芽听,奶声奶气的,还带着奉天口音,可爱极了;没一会儿,俩孩子都没声了,奉九悄悄进去一看,都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