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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权臣解青袍(96)

作者:马马达 阅读记录

池青主仰卧躺椅上,双目轻阖,居然睡着了。

唐恬倒愣一下,回房中寻一领大毛斗篷,盖在他身上。池青主动了动,调整身体向侧边蜷着,面向唐恬,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含混的气音。

野风将气音吹散,隐约两个字——

唐恬。

唐恬一笑,塞一块茶糕在口中。夏天真是很好,即便是很热的时候,也好得不得了。

池青主醒时身周一片黯淡,已是掌灯时分,隐约一点轻笑间或从外间传来,带来鲜明的人间烟火气息——

久违的气息。

池青主稍稍一动,一领斗篷从身上滑下。他正待坐起,右足处“当”一声响,一只汤婆子滚在地上。

帷幕一掀,唐恬走进来,“大人醒了?”

池青主一指右腿,“是谁——”被唐恬摆手制止。唐恬笑道,“大人答应我今日不说话,这才刚天黑便要食言?”

池青主怔住,满怀怨愤发不出来,生生浇熄了。

唐恬其实十分忐忑,偷眼看池青主——居然真被自己唬回去,难免庆幸。

杨标提着药箱子进来,“中台,杨标请针。”

池青主不由自主望向唐恬。

唐恬将内室灯烛尽数点燃,移一支烛过来。本待扶他趴在榻上,池青主却不动弹。唐恬一滞,仍旧同白日行针时一般模样,立在身前,将他半个身子抱在怀中,脊背对着杨标。

杨标入了针,这一回池青主早有准备,从头至尾一声也没吭。唐恬一直陪着,收针时叹一口气,一只手慢慢抚过他单薄的脊背。

池青主沉默地靠在她怀里。

唐恬道,“天气热,大人要不要去洗一洗?”

池青主低头,果然见自己满身泥尘,浑似在地上滚过三四遭。他心下猛烈一沉,肃然看向唐恬。

唐恬还他一个疑惑的表情,“怎么?”

池青主不语。

萧冲推着轮椅进来,扶他上去坐好,便往浴房去。一直等他二人背影消失在回廊处,杨标才转回来,“居然没发火。”

唐恬拭一把冷汗,“万幸哑了嗓子。”

池青主午时在院中入睡,不过一个时辰便迷症发作——满院子人因为他的病已是数月不曾休息,俱各疲劳不堪,唐恬又刚服过药。

于是发作时唐恬在内室午睡,萧冲在廊下打盹,无一人发现。池青主一路往外游荡,沿路侍人无一人敢拦,直到水榭处被湖石绊倒,直滚了几个骨碌才停下来。

好在萧冲及时赶到,再晚半步,必要栽在莲池里。

一群人唬得魂飞魄散,唐恬乍着胆子同他拆了缚腿。万幸迷症发作时池青主对外物一无所知,否则光拆个缚腿只怕又要闹一回。

唐恬只说一句,“万万不可告诉大人。”

一时萧冲推着池青主回来,果然已经洗过,笼一身白色中单,散一头乌黑的湿发。杨标寻个借口,拉着萧冲走了。

唐恬推他往案前停住,“大人仍要喝粥,参汤也可以,酒是我一个人的。”说着往另一边对坐,自斟自饮。

池青主默坐一时,拾笔舔墨,写一行字递给她。

唐恬一眼看清白宣上一行乱七八糟的行草——是不是看见了。

既无头又无尾,但他们都懂。唐恬又饮一杯,劈手夺过那张纸,团成一个团子掷出窗外,往碟中布一个菜给他,“尝尝这个。”

池青主盯着她,又扯一张纸,再写一行字,字迹更加潦草不堪——是不是看见了。

唐恬不理他。

池青主再一次取纸,这一回只写了两个字——唐恬。

唐恬犟不过他,只能以弱克强,“大人,我一直在等您老人家醒了好一同吃饭,多少疼一疼我,吃饱再说?”

池青主终于拾箸,慢腾腾喝粥。唐恬酒足饭饱,便只说困倦,推着中台阁去暖阁安置。池青主由她折腾,只在她要往碧纱橱去时,一把拉住,轻轻摇头。

不过是大被同眠——唐恬欣然答允,翻身上榻。她喝过两杯已是微醺,挨着枕头便觉眼皮沉重。

一只手自后抱住她,一股浓烈的药香和着雪地松林气息袭卷而来。池青主五指勾住她,“唐恬,你看见了。”

唐恬闭着眼睛应一句,“说好不说话的……大人又食言了……”

“已过子时,没有食言。”池青主瘖症并未康复,声音沙沙的,挠得唐恬心头发痒。

唐恬的确看见了。

池青主拼死隐藏的右腿——自膝以下,筋脉尽废,分明是成年人的腿,仅同小儿手臂一般粗细,右足变形,诡异地弯曲着,似一只被捶打凹陷又随意丢弃的器皿。

中台阁锦衣玉食一呼百应的皮囊下,藏着这样一条腿,仿佛他身上一个久远而隐秘的伤口。不为人知的地方,每一天都在往外渗着脓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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