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顾君心桥(100)
并没有。他最深的报复在这里。
应了承诺守国予权是迫不得已。
三十年太久了,活着的人都不记得他对待敌人那种永不和解致死不休的态度;三十年太久了,记得的人全都……
他看了眼脚下的沙土。
还有人记得你们?会有人记得宣吗?
他留下了一个昙花般的盛世,和一点点消亡的希望。
……
他的暴虐,一部分来源于查不出源头的民谣,唱着他今日又清理了一批朝臣、又打算兴兵。闹得人心惶惶,不安的风气一日更比一日深。
更有得他庇护的家族愈加张狂:若说三十年前是群狼,二十年前便是家犬;十年前尚有一战之力,而今已是一群空有狼子野心的草包了。
可笑他们尤嫌世上草包不够,要把和自己姓氏一字之差的氏族拉下水来。甚至妄控舆论,百姓被蒙在鼓里,早忘了三十年前的风雨乱世和那种民无聊生、日日兴兵摇税、言谈不得自由的苦难,当真以为这伪太平的景象是他们换来的了。
此刻大部分人都没有意识到天子的打算,甚至还有人在学肆里大谈天子真可怜:“无妻无妾自是不算男子,无父无母无天伦之乐;臣子人人自危不敢尽忠,也无兄弟也无姊妹,真真是一个孤独。”直讲的天花乱坠,吐沫星子横飞。
“圣上好惨。”某臣子回到家就听到自家纨绔子孙这么说。
“休得胡说!”臣子连忙捂住他的嘴,心里想的却是:那位怎么会可怜?执掌生杀之柄,一言断天下三十年,权分十三支,可谓人生顶峰,意气风发,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可是没有人爱他啊。”小孩子梗着脖子,这么说。
……
天地雨来。
雨水画他眉眼,在他眉眼上一笔添了三十载风霜。活在传说里的人,正懒洋洋地倚在榻边。当年的青丝已然全白,由榻上扶手垂到地上。他勾勾手指,唤到:“过、来。”
若说他将危,可声音虽慢却中气十足;说他已老,可那容颜分明不见老态。——莫不是真修仙证道了?门外人同之前的几轮朝臣那般想。
也幸好他还有些理智,不像前人那般,灌服一大堆铅丹、汞水、石钟乳下去把自己喝出问题;也幸好榻上天子已老,不愿细究,才让他逃过一劫。
“你是叫、”榻上天子沉默一瞬,是老年人的惯性。“说句话来听听。”
“参见陛下。”单辞单膝跪下行礼。
“待我、想想。”老者语气深沉,像是说话费力,可又像三十年前一般活跃。“单辞?”
“臣在。”
他应着却心下大骇:记住每个人的音色和姓名,该说是礼贤下士,还是时刻监视?若这人目疾是天生,有此本领还说得过去;若这人是将领,定是爱兵至人人可为他出生入死;可他是君王,更是后天的……
“你很、”天子由他的名字联想,继续用那种慢悠悠的语气道,“长于言辞啊。”
“……不敢。”他摸不清楚君主的意思,只能这么回应。
“是的话就承认!”天子忽地大怒 ,阴沉着脸,“磨磨唧唧心里得意嘴上谦词是什么意思?”
他连忙跪下,谢罪道:“臣着实不善言辞。”同时心里思索,这位竟是不喜说话含蓄绕弯么?
“哦。”天子应声,眉梢一松,又恢复了慵懒的状态,“那你起来罢。”
当真是喜怒无常。
“是。”
天子不言,他也不敢作声。良久也不见回应,他猜测着榻上人已经睡着,可又看不出实际情况。进退不得,只得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地等着。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时辰,就见榻上人突然徒劳地睁大双眼,一手支起身子,半边白发垂下,露出的那半张脸若隐若现。
……求方问道三十年,天子犹似少年时。
单辞突然这么想。
很少有人记得,贵为一国之君的这人曾在容貌上和第一美人阮红兰齐名。此时男子身着罗裙的样子奇异至极炫目至极,水袖长长长,长到他眼前。
……不似一怒天下动的一国之君,到似是祸国殃民的妖妃。
他心中竟是一跳。
“谁?”天子刚醒,朦胧忘了之前的事,却敏锐地感出有他人在近旁,于是喝问。他一睁眼,那泠然美感破灭,反而让人只想移开视线。
单辞立刻跪下:“臣。”
神志清醒过来,他才感到后怕:他竟被一个长他三十余年的帝王、杀了不知多少人的将领、还是个男子蛊惑!
冷汗一滴滴地从额头上滚落,他猜测暴君在想怎么杀了他。
“一直、”让他失望了。喜怒无常的人又是垂垂老矣的嗓音,“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