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顾君心桥(101)
“是。”
“你现在、什么职位?”天子暖洋洋地问,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算了,反正、不在亭台楼。”
单辞不敢抬头,倒不是因为天子能记住亭台楼三地人员名字——这对帝王来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而是因为他明知这是对的。单辞祖上经商起家,一直地位颇低;直到今上即位,或者说篡位,才入了十三支里排第四的天宝阁。今日本是散财以表诚意,谁想——
“你去春秋亭吧。”
天子说。
出门的时候,他仍在恍惚,整个人犹身在梦里。他看向天子,天子不回头。那背影几多恣意,他不敢置信地看了许久,竟是心生羡慕。
下雨了。
……
洛芷柔穿着一袭红衣,效仿故人的痕迹,又时刻规避着和她相遇。浪迹在天涯潮头,行走在民间巷里。
“我用三年时间教导些游医,传下一身医术;待三年后杏林变成杏海,他们学成出师,我也算证了医道、有了传承、攒了功德。届时你我云游四海,济四方、撰医书,在山林间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田埂阡陌、教坊市舶、太学府宅,想去的地方都去一遍,岂不是平生快哉?”回忆里的红衣少女戴着帷帽,露出半边精致无瑕的侧颜,问得兴致勃勃,“如何啊?”
不如何。
她用着无人能认出的面皮,固守着不太擅长的、故人的梦,直到日头偏西。
雨水打湿了她的发髻。她伸出手:二十九年了。
(洛芷柔)此去(附录)
(铃铛声)
(念白):呐,送你的
青:咦,真的嘛?
:嗯
机械性地起落着手臂
在日月交替的间隙
强撑着眼皮只疑在梦里
擦干血迹道一句
休要旧事重提
此去徘徊于
布满兰草的幽邃深谷边际
风拂过杏子花落如雨
落红随风起
忽忆起她惯于一袭红衣
此去奔波于
面目全非的大江南北各地
分发下万千金黄粟米
谷粒布沟渠
牵挂着她可又忘了充饥
此去彳亍于
金碧辉煌的庙堂城头战旗
曾在此临危受过诏予
刀下怨鬼啼
事了后身侧无她反觉空虚
此去隐没于停滞于
歌唱于
日月所照不进的偏僻
瘫倒在杂草丛生的谷底
无力着不当有的无力
祈求有关于她的痕迹
又因可能相遇警惕
目光触及一袭红衣
跪拜辞官去
拾银针将她的梦继续
她着一袭红衣
浪迹在天涯潮头日偏西
用着她认不出的面皮
祭奠着当年错过的头七
擦肩而过某人、有片刻熟悉
白衣白裳、辗转过湖畔西堤
她心有灵犀
抬首只能看到坠马髻
若是此去还念旧意
此生相许白首不离
不知下次相聚
归于谁初见的话题
第五十九章 恨离别鼓乐长歌 巧相逢天人永隔
仁朝二十七年,洛芷柔叩拜求归隐。帝赐金放还。
二十年前仁朝七年,去后方名声大噪的再世仙阮青卿《病论》刚出。阮青卿作为医者,用命去追求了医道的最高峰。
在一切未发生前,阮青卿已经在南北东西行走了二十七年。二十七年梯山航海收集药性杂症,二十七年守一挂除了风无人再唱响的风铃。
山野荆棘,的确不适于红衣。她穿一袭白衣,淡漠又疏离,停驻又辗转,流连而过湖畔西堤。
同样是仁朝七年,洛芷柔心生去意。只她放不下边疆,放不下故人。
仁朝七年春。
穿着红衣的姑娘,是半生不得自由的红尘令俗世楼楼主洛芷柔。她还没辞官学医去,多年后同样的一红一白,都染上了对方的气息。
有那么一瞬,在未知的相逢里相向而过。是雪地莽荒绝处逢生里那轻灵而来翩然而降的一袭红衣。是茫茫人海中粗布麻衣掩不住的再遇。是不可自抑的“众口铄金我不在乎,人言可畏甘之如饴”。是擦肩断情九龙枪“你是我的念想,你为什么是我的念想”。
是霸道的逼迫,“你不要甘于平庸”。是愧疚所滋生的逃避,“避之不及”。洛芷柔僵硬在原地,可当那个白衣白裳的姑娘惊醒一般回眸,茫茫人海中万人非你。擦肩而过红颜白骨,下一次便是仁朝二十九年,随《病论》传唱在诗人口里的、二十二年前再世仙归去天际的消息。
错过就是错过了。误会可以开解消除,天人永隔却是无处倾诉。仁朝三十年的辞岁过后三天,仁武帝薨逝。暴君名声久,爆竹声声扰人安息,又像在驱散他残留的影响,予乱臣贼子动手的勇气。
只当谈资围观热闹的百姓,绝不会想到不久之后又是乱世。唯有鞭炮声声,祭奠着这个把乱世和乱世隔断了三十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