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波塞冬(90)
这之后,我们都有一会儿没说话,半晌之后他说:“小班长现在了不得,可能是要考军校了。”
“哦,太棒了。”我想一想,“那你呢?你鼻子还流血不了?”
“哪能总流啊?又不是水龙头。”
我们都笑起来,开始涨夕潮了,海浪一点点一点点柔软地袭到我的脚边,又退下去,留下淡淡的浮沫。
叶海这次跟我赌气,劲头可比原来每一次都大,我们跟清华一起吃大排档的过程中,他始终是一种抽离的状态,甭管谁敬的酒一律不喝,甭管谁夹的菜一律不碰,就是一根接一根地啃甘蔗。胡美丽老师的女朋友就坐在我旁边,她低声问老师:“这个叶海真帅啊,怎么长的跟玄彬那麽像?”
老师说:“你小声点,金三顺就在旁边。”
我偷听到了,吃了一口芝麻糊还满桌子找金三顺呢,看了一圈,发现胡美丽说的是我。
我心里面气得很,但是他是老师,我也不好发作;我是不是金三顺不要紧,但是叶海像玄彬吗?叶海比他帅多了,叶海长的像......叶海长的谁也不像,叶海就是他自己,又好看又顽皮,又霸道又缺心眼儿。
他发觉我在看他,就瞪着我又狠狠咬了一口甘蔗。
我一仰头把芝麻糊都倒进嘴里,真甜啊。我不是跟他来斗气斗鸡眼的,我是来吃东西的。甜的、辣的、咸的,黑啤酒,黄菠萝,青菜头,红烧肉,烤的滋滋冒油的肉串,涮的滑滑溜溜的百叶,还有炒的香滋辣味的牛鞭......吃完合影的时候,有个人在我脖子上挂了一块牌子,我笑着一只手举着它,一只手比划着“V”的手势照完了,把那个牌子翻过来一看,五个大字:北京大胃王。
我是被叶海背着回运动员宿舍的。
我从后面看着他的后脑勺,白白的耳朵还有脖子,看着看着我就上去亲一下他的耳朵,我嗅一嗅:“你香香的。”
“你臭臭的。”
我用腿狠狠夹他腰眼一下,他吃痛就要把我摔下去。
我说:“唉唉唉,请手下留情。”
他无奈笑起来:“你怎麽今天吃了这么多啊?”
“我高兴啊,我预赛第一,我高兴。”我说,“我还没有尽兴呢,我想去唱卡拉OK,明天晚上怎么样?”我嘀嘀咕咕地笑起来,“咱们一起去啊。”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上楼梯,跟醉醺醺的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然后呢?”
“然后是决赛第一。”
“然后呢?”
“然后回学校,上课,找到林华音和扎西旺堆,继续吃喝玩乐。”我稍稍睁开眼睛,“你呢?完了之后你去哪?”
他停下来,慢慢直起后背,我都要从上面滑下来,他又窜了一下把我垫上去一点:“我吗,我也回北京,我来都来了,怎么样也不能半途而废啊,怎么样也得把我的女朋友给找回去啊......”
我醒了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我打了个电话给妈妈,跟她说我预赛当中第一,后天就要决赛了。
她记得自己欠我一个答案,对我说:“我这边走不开,你能不能来找我?”
她让我去的地方是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我在花园里看到她,她身边有一个轮椅,轮椅上是一个人,那人用仅能用的几根手指向我打招呼,我蹲下来仔细看他,几个月不见而已,他从一个潇洒的壮年人变得这样苍老脆弱。
我的眼睛一下子酸了:“刘叔。”
“你问我爱不爱你爸爸?
我从小认识老刘,二十多岁了才认识你爸爸的。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出海之前来看我们的表演,演出结束之后找来后台看我,说了五分钟的话。
他穿着海军军装,个子那麽高,说话有一点大连口音,白脸孔,但是被海上的阳光晒得发红,是个特别棒的小伙子。因为这五分钟,我等了他半年。
那个年代谈恋爱很难,船少,每一艘巡洋的时间都很长,我一年能跟他在一起三个月就不错了。
如果我不爱他,我会嫁给他吗?”
你长了这么大,自己算没算过每年能见到你爸爸多久?也请你公道的回忆一下,妈妈有没有过一句抱怨?
我。
......
我为什么要抱怨呢?
你爸爸那么好,有才华,有脾气,有义气,对我那么好,对你姥姥家也好,还有他把你给了我,又迷糊又好玩又漂亮的傻姑娘。我没什么可抱怨的。”
她说到这里,声音有微微的颤抖,但是她面孔冷静,神色淡然。
我们坐在榕树的下面,我仔细看着她:挽好的长发,精致的妆容,颈背修欣,有中舞蹈家特有的美丽和骄傲。
“刘叔一直都没有结婚,你也知道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