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波塞冬(91)
我早跟他说过,我不领这个情——没用。
但是有些男人很固执。
后来我就当看不见;后来就平常对待;再后来,他跟你爸爸都成了好朋友了。
去年的时候他检查出这个病。
你现在看他是这样,其实过程当中特别残忍:我们去泰国的时候,他仅仅是手掌发麻,回来之后,所有的官能一点点丧失。刚开始不能走路,后来手臂都抬不起来,然后是不能张嘴说话了,医生说,视力恐怕也会......”
我的眼睛湿润,鼻子里面堵得发疼,她却没有一丝的激动,只是说到这里突然站起来,在榕树下面快速地走了几步。
“小孩子不说谎,菲菲,刘叔不是坏人,他不应该这样。你说对不对?”
我也看言情小说,哭哭啼啼的电视剧,很多人纠结的问题是你是要你爱的那一个,还是爱你的那一个。
她坐在我旁边,看着我含泪的眼睛,仍然是那么平静:“我选的是最需要我的那一个。”
这是一个我等待了很久的答案,可是得到它并没有让我觉得有丝毫的释然或释怀。我步履沉重地从花园里走出来,慢慢经过住院部、门诊处、闪着蓝灯的救护车呼啸着经过,将新旧生命迎来送往,我回头看看,所以这人世上不仅有欢笑、美食、练歌房和游艺厅,还有这些等待选择的无奈。
“俺肥!”
有人喊我。
我回头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看见小班长从停在门诊处外面的救护车上下来,向我焦急地招手。
我听见自己的心里“轰”的一声,我飞快地奔过去。
卷纹石,我要一个答案。
chapter 38
在曾母盆地的石油和天然气储量被初步探明之后,最早降落海底地声纳仪被熄灭,然后打捞上岸。重新装箱运回大陆之前,莫凉对他们一一进行精密的检查。意外就在这时候发生。在波塞冬实验室里,那已经熄灭的二号声纳仪忽然开始高速运转。毫无保护措施的莫凉被多波束的超声贯穿身体。
此刻他躺在病床上,脸色像床单一样雪白,没有伤口,还是从前那般清爽干净。可是谁知道他的身体里承受着怎样巨大的痛苦?我想起武侠小说里的一句话:内伤严重,筋脉尽断。
这种感觉我曾经体验过。
那是在梦里,我去修理沉在海底的声纳仪,它忽然被点亮,向宁静的海域散发威力巨大的超声波,像所有在那一瞬间被袭击的生物一样,我在梦里体会到那催心裂肺,置人于死地的力量。
后来我知道,那并不是梦。
那并不是梦。那是真正发生在海底的事情。不做、不仅仅是这一台设备。也不仅仅是这一次在中国南海的勘测,多年以来,多少生命在海底为人类寻找石油献祭。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停止过报复,这一次,在一个年轻的科学家的身上。
我隔着玻璃窗看着在里面熟睡的莫凉。
天色渐晚,病房里是幽幽暗暗的蓝色,远方的大海在沉默地翻腾。
我用手指轻轻敲着窗子说:“莫凉哥哥,醒一醒啊。尼罗河流经坦桑尼亚的那一段别名叫什么来的,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他当然不能回答,他在默默地忍受痛苦。
我抽了抽鼻子,想要把眼泪憋回去,我不想要模糊的视线,我想要一直看得到他,看清楚他。
我在莫凉的病房外面不知不觉地睡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被哭声和叹气声唤醒,睁开眼睛,是他刚刚赶到的父母和北京大学的副校长。我想要上去安慰莫叔莫婶,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看着围在一起的众人,所有想要见到他的人都在这里,你莫凉最想见的人在哪里呢?
柳生兰子。
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把柳生兰子给他找回来。
我跑出医院,打了一辆出租车去科学宫,那张画着巨大抹香鲸的海报刚刚被撤换下来,我找到展览中心秘书处,我说我要找那日本学者夫妇,请马上告诉我他们在哪里。不然我不走,就赖在这里。
他们把柳生兰子在广州的联系方式写到卡片上给我的时候,被我一把夺过来,我赶到宾馆找到他们的房间,门是开着的,服务员在打扫,我抓住那广东小妹的肩膀问:“住在这里的日本客人呢?”
她用生硬的普通话回答我:“一个小时之前已经离店回国了。”
我被失望和疲惫击倒,一下子坐在地上,一秒钟之后我晃晃悠悠地扶着墙站起来,我怎麽能在这里耽搁呢?我得去机场,机场找不到就去日本,天涯海角也得把柳生兰子找回来,她得见见莫凉。她是他心里面的人。
等电梯的时候,我在走廊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头发蓬乱,形容憔悴,身上是穿了两天的衣服,很多的汗水。我有些饿,头也晕。我闭上眼睛,深呼吸,没有关系。我撑得住。我的事情还没有办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