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仁最好奇的还是来自瑶华的信。瑶华的信与启仁的一样,信封都没署明寄件人的地址,可能这与他们身在部队需要保密有关。启仁打开信封,才刚一目十行,就震惊得一脚踩空,整个人失去平衡,掉进旁边的水沟里。幸好冬日水沟干涸,他爬上来掸掸灰烬便可。瑶华在信中很简单地说,她参加革命了,她结婚了,她希望父母洗心革面,脱离剥削阶级队伍,做个真正的好人,而不是他们一贯标榜的所谓善人。也是只有一张信纸,甚至没给现在的通信地址,和结婚的另一半是谁。启元知道这封信送到上思房会有什么后果,但这封信是他无法塞进裤兜里的。
小安房的启德一直是启仁学习的榜样之一,当年以优异成绩考入国立同济大学,学的是路桥专业,在四川毕业后,进入做工程师,专门修建铁路,是小安房宋老爷的骄傲。启元从来都是从小安房宋老爷那儿获取启德的消息,他不知启德为什么要写信给上思房的宋老爷,而且还是厚厚一封。这封信他不便先拆,满揣着一肚皮好奇紧赶慢赶地回家。
果然,太太抢着先看瑶华的来信,看完泪撒衣襟。偏两个小女儿不懂事,还对着这份信叽叽喳喳地议论瑶华究竟是什么时候结婚,嫁的是谁,这才多大就结婚等等。唯有宋老爷咳得更紧,但还是一手拿手帕捂着嘴,一手举着瑶华的来信来到光亮处,又仔仔细细看一遍,还将信纸背面和信封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才皱着眉头回太师椅上坐下,轻拍太太的手背,劝道:“别哭,好歹我们知道瑶华还活着,活得蛮好,现在有个男人在照顾她。她还小,她的立场与家庭却是不容,她还不懂怎么处理这种矛盾,只知道回避。可再回避,她还是来信告知近况了,你啊,要看到里面的进步。我们做大人的要耐心点儿。”
启元听着频频点头,爹爹的见识终究是高人一等。但旋即想到裤袋里启仁写给他的信,他相信,瑶华的寥寥几笔绝非爹爹说的那么简单。他心里纠结,要不要将启仁的来信告诉爹爹,他实在不忍心看爹爹咳得更厉害。好在爹爹看朝华的来信时,眉头舒展了,嘴里还冒出一句“这个承文”。启元决定暂时不说,以免破坏良好气氛。太太此时也止了哭泣,与老爷一起看朝华来信。
启元征得同意,先拆开启德的信阅读。原来启德在解放之前的工作基本上是铺设铁路,打仗打着打着,他们的公司被国军全面接手,因此他官居上校,高级工程师。平津战役中算作起义,然后跟随四野大军一路南下,以解放军的一员来修桥补路。而今海南岛已平,全国除了零星几个地区还在作战,基本已经太平,他目前退居上海。他现在心里很彷徨,在军中,他作为投诚人员总觉得低人一等,不被信任。而且他也希望学有所长,希望把更多精力放在民用的修桥铺路上,而非军备上。他想请教宋老爷,家乡情况如何,他回来可好。
宋老爷看到启德的来信终于微笑了,“启德这孩子,还记得我,难得。”启元已经将信纸取出压平,钢笔出鞘,等着爹爹吩咐。宋老爷想了会儿,道:“你把这儿的情况简单给启德介绍一下,一切都好,他家小安房也一切都好。信最后写上这么一句:你千万不要回乡工作。对了,顺便给启仁也去一封差不多内容的信,让启仁别回家探亲,别回乡工作,有什么事以后寄信给大哥就行。有照片多寄几张。”
此时太太见父子俩忙着回信,就出去做事了,两个妹妹也跟着走。启元闻言,这才敢取出启仁的来信,放到爹爹面前,“启仁机灵,已经这么在做了。”
老爷吃惊,看了信封半天,才将信纸抽出来看。顿时,咳嗽大作,似是打算将心肝肺全吐出来。启元忙跳过去给爹爹捶背,递枇杷叶鸭梨汤,可效果有限,只见痰盂里的痰已经一半是血。老爷等止住咳嗽,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只能挥手示意启元回去写信,不要管他。启元几乎是写几笔,看爹爹一眼,心里不知所措。他很后悔,启仁的信重伤爹爹了。
启元写完回信时天色已暗,老爷还没恢复过来。但老爷还是拼命在一张纸上手写一行字:你赶紧照启仁说的做。启元不敢说什么,只唯唯诺诺,怕更让老爷伤心伤神。但转身出门就奔老爷经常光顾的中医,让开一张药方,他又赶紧奔去县城拍开药店的门抓药,总算他是小宋先生,谁都给他面子。中医埋怨他不早来开药,启元又是唯唯诺诺,最近只要是个医生都忙,不管中医西医,寻常人除了趁医生们回家吃饭时候逮他们看病,谁敢跟刚从火线下来的解放军伤病员争医生呢。尤其是宋老爷,天时地利人和,他更不愿去医院出头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