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她没有通知家里人,只带了他,在屋子外面大力地敲门。
到了这里,他也并不知道是去秧秧的母亲家,秧秧只说带他去一个地方,秧秧的家在学校,他想也没想要去秧秧的“另一个家”里。
笛子正在房间里给外婆擦背,她穿着一条绿色格子的、棉质的、有着蕾丝花边的居家吊带裙,长发结成了两条辫子,从耳旁垂了下来。
听到敲门的声音,还有秧秧夸张的叫声,笛子赶紧给外婆收拾衣服,铺满了灰尘的心里,突然地明亮起来。秧秧的快乐是可以感染人的,况且,她们才是一辈人,她们在一起才有许多琐碎的快乐。
外婆颤巍巍地站起来,干枯的脸呈现出孩童一样的快乐,她催促着笛子:“秧秧回来了,快点,看秧秧回来了。”
正在做饭的母亲开了门,秧秧满脸放光地钻了进来。她黑了、瘦了,依旧满身的破铜烂铁,眼睛微微地陷着,熠熠生辉,她更加的像个吉卜赛女人了。
外婆走过去,孩童一样地笑着,抱了秧秧,嘴里直叫着:“我们的秧秧回来了!”然后发出含糊的笑声。
笛子拿着湿漉漉的毛巾,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秧秧正把那个人拉到面前。高个儿的男人,稍稍有些清瘦,短短的平头,被阳光晒黑的英俊脸膛儿。
外婆拉了他的手,说:“哎呀,你来,秧秧也没有说一声,什么也没有准备,真是的……”
他是惊讶的,不知道这样唐突地来了这里,唐突地面对了这样一家柔软而无力的女人,于是他不得不礼貌了。他很快地收拾了自己的惊讶,礼貌地微笑着,说:“外婆,不用这么客气的……”他的目光落在了笛子身上,有一刻他的表情突然凝固,他看到了站在卧室门口的女子,苍白的脸,清秀飘逸却眼神黯然的女子,女子手里的湿毛巾滴答滴答地滴着水,在他听来是很沉重的声音。
“笛子!这是乔晋!”秧秧兴奋地拉着他的手,兴奋地向笛子张望,眼神里有她们惯用的语言、调皮、心照不宣的喜悦。
笛子咧咧自己沉重的嘴唇微笑。她以为,他是喜欢她的,他会和她一样在心里默默想着她的,他会像她一样在心里守候她的——年少时美好但愚笨的爱情。
家里顿时温暖起来,母亲也在微笑着,没有人会不喜欢他,他干净、健康、漂亮,年轻得让人无端地兴奋。
外婆甚至提议要几个人喝点酒,然后说菜准备得不够,让笛子赶紧去买点酒和菜来,就在巷尾的超市里。
笛子慌乱地应着,拿了母亲有些急促地塞过来的钱,挂着一张微笑的脸谱出了门。
门关上,脸还在僵硬地微笑,眼泪却无端地冒了出来。她跑下楼,想起他刚刚看她的眼神。他明明是喜欢她的呀,他的眼神在她心里刻了下来,刻成了一个又大又深的黑洞,很快地,那黑洞就把她吞噬了,她跑在路上,就像跑在没有光亮的黑洞里,没有边际,没有未来,她一味地向下沉去,却触不到底。
在超市走了好久,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然后又清醒地告诫自己,不能让自己的情绪显露出来,不能让他们看出她的悲哀,不能让他们知道原来她是喜欢他的。越是要压抑自己的情绪,却越是不能控制自己的眼泪,笛子哭泣着,在超市的洗手间里蹲了下来,懊恼地责备自己的脆弱。可是他,真的就一点都没有喜欢过自己吗?
笛子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地掐着,希望那样可以让自己不再流泪,他们都在等她,等她买回菜和酒,等着她回去为秧秧的幸福举杯庆祝,所以,她不能让他们看到她哭过的眼睛,她应该是快乐的,是高兴的,为了秧秧。
她凶猛地掐着自己的手腕,狠狠的、奇异的痛经过皮肤,像闪电一样划过心脏,有着奇异的*,渐渐地,不再流泪。她继续掐着自己的手腕,神经质地不松手,然后起来,去买菜。不能让他们发现了自己的秘密,那个永远只能摇晃在没有底的黑洞中的,不能生长的秘密。
买了菜,一只手提着,有烧鹅、墨鱼、西兰花、竹笋、豆苗,还有西芹和百合,然后还是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掐着那只拎着东西的手。挑选酒,一定得是好酒,一定得买好酒,而且得是香槟,只有香槟,只有香槟的泡沫和冲开的瓶盖,还有那沉闷的瓶盖开启声,才有足够那么快乐的气氛。笛子买了一瓶超市里最贵的香槟,六十多块钱的,笛子觉得似乎还不够,但这里只有这样的了。
晚饭是那样的圆满,外婆询问着乔晋家的情况和他自己的一些情况,招呼着他吃菜,然后不停地说着有关秧秧的话题,秧秧是宝贝,是需要照顾的,外婆满意地要乔晋照顾秧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