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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花精(22)

而把黑暗中的灯点亮的人,竟是母亲,那个极其要面子的母亲,导致了事情最后的明朗化。

走投无路的母亲想到了“组织”,母亲已经不能再沉默。

母亲不能失去父亲,那已经不是爱与不爱那样简单的事情。

母亲已经习惯了那样的生活,家庭、丈夫、孩子就是她生活的主题,家就是她的世界,她的安乐窝,她不能想像打破这种秩序之后,自己该怎样生活,她害怕,所以她求助于“组织”。

母亲在学校纪委的办公室里,躲避着那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掩饰不住好奇和惊喜并张扬着同情的眼神,哭诉着自己的痛苦,还是那样压抑的语气——母亲习惯性地维持着她的面子。

母亲没能挽救自己的婚姻,相反,她加剧了事态的发展,她把李丽推到一个尴尬的境地,把父亲推到一个必须做出选择的位置。于是,父亲做出了选择——那选择做得比想像中更加轻松,表现得似乎从来没有爱过惠竹一样果决,他的果决让笛子看到了残酷,一种让人心彻底冰凉的残酷。

他们公开承认了他们的爱情,这没有什么不得了的,在美术学院里,这样的事情并不新鲜,即使李丽受了一个记过处分——其实那个处分让他们看起来更加悲壮。以后在校园里看到的父亲和李丽,脸上都带着一种悲壮的肃穆。

——他们豁出去了。

他们以悲壮的姿态公开出现在校园里,慢慢博得了大家日益加深的同情,而母亲则成了一个怨妇,在她身上,仿佛从来没有过青春、美丽,仿佛从来就没有承受过男人的激情,仿佛生来就是一个华年不再、忧伤绝望的怨妇。

一切都是那样残酷。

母亲不同意离婚。

母亲开始失去理智,母亲在夜里不再压抑着声音责骂和哭泣,而是大声地、歇斯底里地发泄,摔着家里可以摔的东西,拉扯着自己的丈夫,不许他逃跑。当父亲终于摔门而去时,她扔出去了他们结婚时买的一个陶瓷花瓶,花瓶砸在墙上激烈地绽放,带着尖厉的碎裂声音,同时破碎的还有秧秧带回来的镜框,里面的黑白照片里,年轻美丽的母亲在一片麦田中,明媚地微笑……

笛子光了脚坐在楼梯上,哽咽着,手紧紧地捏着扶手,只把眼睛从扶手中探了出来,看着母亲再一次跌坐在沙发上,捧了头,喉咙里发出令人恐惧的绝望声音——她们都是无助的人,她帮助不了母亲,母亲也帮助不了她。她们都是在痛苦的深渊中挣扎的人,可笛子是那样的爱母亲,心疼她。

笛子的脚已经冰凉了,她看着自己睡袍外面的脚指头,粉红颜色的脚指头,她微微地扭动着它们,然后把它们藏到了睡袍里面。以后,不会有一个人永远地疼爱这些已经冻僵的粉红脚指头,它们终将是孤独的。笛子明白,她们最终将会是孤独的。

玫瑰花精(十八)

课外活动时间,笛子依旧去了画室。画室在学校旧教学楼底层,里面有许多的石膏、静物和衬布。笛子拿起她的画板,画板上面贴的是她昨天没有画完的静物,石膏和水果的组合。

笛子慢慢地削铅笔,6B和4B的,笛子只用这两种铅笔,她的老师说从HB到8B都得用,笛子认为她的老师不够专业,事实上,对色调把握得好的人,只需要6B就能完成一幅好作品,秧秧就只用6B,6B画出来的线条润泽丰富,显出十分漂亮的灰色。

画室里不停地有说笑的声音,嘈杂无比。旁边的男生和女生兴奋地低声打闹,用拿着铅笔的手互相挥来挥去,脸都憋红了,一张纸上,仿佛永远就是那样两条2B画出来的干涩线条。

选修课结束后,笛子也不想回家。家已经变了,不再温暖,不再洋溢着快乐。笛子没有目的地走在操场的跑道上,球场上还有打篮球的男生,短跑场地上田径队还在训练,说是少运会要开始了。

笛子走上台阶坐下,看着下面跳跃的人群。看他们一个个离去,看空荡的操场上安静的球架和双杠。直到黑夜来临。

母亲尖叫着问笛子为什么放学了不回家。母亲已经消瘦了许多,皱纹骤然横生。

笛子端了桌上的碗,扒拉碗里的米饭。母亲气急败坏的一掌把碗打了出去,又是清脆的碎裂声,白色的米饭和瓷器碎渣,散落一地。笛子端碗的手停留在空中,她抬头看母亲,看见母亲颤抖的下巴。她哭了,母亲也哭了,母亲抱紧了笛子,说:“你怎么不听话呢!你怎么也放了学不回家呢!你怎么也这么气我呢!”

笛子帮母亲打扫了饭粒和碗的碎渣,两个人沉默地吃饭。

吃饭已经不再简单,那意味着她们互相爱惜,她为了母亲不会放弃,母亲为了她也不会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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