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很恐怖的记忆。
母亲对跟在后面不知所措的笛子慌张地喊了一句:“回去!笛子!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
车开走了,路旁站着一个路过的老人问:“怎么了,笛子?”
笛子慌张得不知道怎样回答,只愣着掉眼泪,终于想起老人还在热切地等待着自己的回答,就说:“秧秧削铅笔,把手削破了。”
“削铅笔?削得很厉害?”老人惊讶地问。
笛子红了脸,幸好天黑了,老人看不见,笛子含糊地说:“啊,削铅笔,刀太快了。”
“哦。”老人沉吟着,牵着他的小狗走了。
笛子回头,看见章一牧的父亲站在门口张望着,干干的脸上有一些关切和好奇的神情,看到笛子发现他了,就问:“怎么了,笛子?”
笛子就把刚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这么不小心。”他说完,就把头缩了回去,笛子知道他一定又是在画他的那些巨大无比的画。
他们曾经也有个很幸福的家庭的呢!笛子想着,突然打了个寒战。
笛子走回去,看着一路上秧秧滴落的红色液体,她感到害怕——秧秧不会死吧?
不会的,上次美院有个女生自杀,在宿舍里割了脉,昏迷了被送进医院,都抢救过来了,不要说秧秧还是醒着去的呢。
笛子忐忑地在沙发上坐下,又站了起来,走上楼梯,看看秧秧在那里流了多少血。然后又走了下来。她肚子饿了,但想着生死未卜的秧秧,就觉得感到饥饿也是可耻的。
笛子拿拖把来拖地,那血的甜腥味道就被抖散了,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一种让人晕眩的味道。
许久,电话铃响了,笛子跑过去抓起话筒,听见父亲说:“笛子,自己吃点饭,早点睡觉。”
“秧秧呢?”
“她没事,但是得在这里待一个晚上,妈妈一会儿就回去。”
母亲在凌晨时分回来,疲惫得很的样子。
她惊异地看到笛子还坐在那里,就用虚弱的声音问:“怎么还不睡,笛子?”
“妈,秧秧还好吗?”笛子从来没有这么晚睡过,只觉得飘忽得很。
“没事了,明天就回来,你吃饭了吗?”
笛子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最后嘟嘟囔囔地说:“没有,不想吃。”
母亲去了厨房,把饭菜热了,端出来,放在笛子面前,说:“吃吧,吃了赶紧睡觉。”
只有一碗米饭,笛子问:“妈,你呢?”
“我不饿,你先吃。”说完,母亲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只那样看着笛子。
可是笛子并不想吃饭,只觉得又困又冷,就把滚烫的排骨汤捧在手里暖着,觉着自己已经下沉了,要沉到那个茫然的、思维涣散的世界里去。
母亲站了起来,说:“困了就睡吧,喝点汤就睡。”
那夜,笛子梦见自己站在没有人的街道上,那场景就像基里柯画的《街上的神秘与忧郁》,午后寂寞的太阳,寂静的街道,神秘的建筑物后的投影,笛子茫然地奔跑着,真实得没有一点声音。只是那个奔跑的女子,仿佛又变成了秧秧……
玫瑰花精(十二)
半夜,秧秧突然起身,光着脚蹑手蹑脚地走到橱柜前。
笛子迷糊地睁开眼,看着秧秧跪在地上的身影,又迷迷糊糊地合上眼。
橱柜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笛子翻了个身,然后猛地起身,揉着眼睛,问:“秧秧,你做什么?”
她没有说话,只把里面的东西狠命地往外面拉。秧秧手上还缠着纱布,秧秧说那个伤口缝了六针,说的时候,那表情掩饰不住的炫耀且得意,还有一种放纵的冷酷——那表情让笛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说不清缘由。
笛子跳下床走过去,跪在秧秧的旁边,看秧秧淘出来的几本老相册,相册封面的图案已经模糊,带着一点腐朽的潮湿味道。
那都是一些老的照片,搬来这里以后,就被遗忘在了这里,就像被遗忘的记忆。
——秧秧确定,那些记忆,都被父亲遗忘了。
笛子俯在秧秧身后,手撑着地板,下巴就搁在了秧秧的肩头,软软的温暖的肩头,一股笛子熟悉的温润气息扑面而来。
秧秧捧着那相册,一页一页地翻,笛子和秧秧没有经历过的和共同经历过的往昔岁月就这样走了回来,带着一种潮湿腐烂的气味。
那时母亲真漂亮,两条粗黑的大辫子垂在胸前,明亮的眸子,天真大胆的笑容——朴素也无法掩饰的勃发青春和惊人美貌。
站在田野里迎风微笑的高挑的母亲,旁边站着瘦高的英俊的父亲,那时的父亲还很青涩,微笑的样子傻傻的。相片的右上角题着几个字:“风华正茂”。还有在田野里戴着草帽的母亲,草帽在她的头上是那样的别致,一种田园牧歌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