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如梦,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自己跳进了自己挖掘的陷阱,再也出不来。
他奔跑得浑身汗湿,却听得后面马蹄声声,是秦大王等骑马追来。
游牧民族出身的武将自然最懂得马匹的威力,金人能够横扫大宋,便是仗着奔驰如风的铁骑,如今,颠倒过来,金国的四太子,也会被区区几骑追赶得如丧家之犬。
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他忽然停下脚步,如狸猫一般藏身在前面的一丛灌木后面。
秦大王等人的追逐蓦然失去了方向。刘武亮起火把,大喊一声:“大王,看来只有一个人……”
“这兔崽子去了哪里?”
“他又不是土行孙,怎会土遁?”
众人骂骂咧咧,目光锐利地在两边的大树和灌木丛后面搜索,又怕中了暗算,很是小心翼翼。
金兀术伏在灌木后,秦大王忽然抽刀猛一砍,几乎砍掉他临时用碎布片包裹起来的东坡巾,头皮一阵发凉,他却忍住一动不动。
秦大王一丛一丛地砍过去,金兀术正松一口去,忽然一阵冷风,一刀又砍回来。他再也没法藏身,就地一滚,发出窸窣的声音。
秦大王大笑:“兀术活乌龟,老子就知道你藏在这里装乌龟……”
他自然不会如花溶一般跟他讲什么道德仁义,边骂边毫不含糊,一刀就向地上的黑影再次补去:“金兀术,快说,花溶呢……花溶在哪里……”
金兀术再次一滚,侥幸再逃过一劫,虽然草地宽阔,却再也滚不动了,绝境中,竟然如一头暴怒的野狼崛起,左手提了匕首就刺秦大王胸口。
此时,刘武等已经过来,火光下,秦大王更认准是金兀术,大喜过望,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竟然啊如此冤家路窄。
秦大王见匕首刺到胸口,知他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喝一声:“你找死?老子正要杀你呢……”
金兀术虽然力拼同归于尽,无奈二人此时体能相差太远,根本不是秦大王对手,只听得“当”的一声,他的匕首落地,秦大王的大刀已经砍到他的胸口,“快说出花溶的下落,老子就给你一个痛快,一刀杀了你。否则,就凌迟你108刀,让你全身溃烂完,人还是活的……”
金兀术只觉得胸口一股热流,眼前一黑,却听得得得得的马蹄声,显然来者人众。
秦大王听得这马蹄声也面色一变,刘武大声道:“不好了,大王……”
只听得嗖嗖的,黑夜里,无数乱箭射来。
秦大王急忙挥舞大刀扫落乱箭,金兀术却趁势倒地,又是一滚,滚出好几尺远。秦大王再要去捉他,只见前面火光出,箭簇如雨,几十骑人马黑压压地射来,为首的正是武乞迈。
金兀术大喜过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吹了一声哨子。
武乞迈用女真语大叫:“四太子……”
秦大王待要再去抓金兀术,却被刘武用力一推:“大王,来不及了……”
乱箭扫来,秦大王等稍缓一步就得变成刺猬,不得不策马掉头就奔逃。
武乞迈等也不追,勒马,循着声音奔向草地,明亮的火把下,只见一大堆枯黄的野草堆里,金兀术蓬头垢面,浑身衣服撕得东一条西一条,胸前的血迹已经浸湿了衣襟。
他大惊,跪下去抱住他:“四太子……”
金兀术已经气若游丝:“快,快,快回去……”
两根粗大的棍子,用干柳条缠成网状,金兀术此刻就躺在这摇摇晃晃的“担架”上,在黑夜里匆匆逃命。身边跟着得是那几十骑兵,是他为维护自己布下的。自从海上一役后,他就很注意给自己周全的退步,有备无患。也正因为如此,此次才逃得大劫。
秦大王的那把大刀迫在胸口的滋味还那么鲜明。他睁开眼睛,看星空。
身上盖着武乞迈等脱下的厚袍,但还是觉得寒入心扉,比海上逃亡那一次更凄惨。一声爆竹的响声,噼噼啪啪,紧接着响成连绵的一片,他才发现,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鱼肚白,天快要亮了。
今天是大宋正式的除夕。
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瞳瞳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
这是大宋的宰相,大文豪王安石写的诗,他第一次读时,总在想“除夕”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宋人究竟如何过除夕?
带着无限的向往,靖康时,他见着了,在刘家寺的军营和那个终于寻到的女子一起度过。初初几年,岁月如梭,再相逢,已成死生。
他的断指上包扎着一块帕子,和肩上的伤一起被扯在后面,如此保持身子的平稳。
他细看断指的地方,英雄一世,如此收场?
他眼里忽然落下泪来,看着越来越泛白的天空和草地,只想,春天就要来了,自己决不能就此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