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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奴(480)

二人雇了一艘小小的画舫,任船在湖上慢慢漂移。

到处是这样的画舫,弹唱的歌女,行乐的众人,卖各种糖果的小贩。京城的繁花似锦,烈火烹油,谁还会想起几年前那场天大的劫难?

画舫上放着一张古琴。

岳鹏举坐下,弹奏一曲。这一曲还是他从军归来,跟花溶学会的,此后,军中交结士人,更体会到琴棋书画的乐趣。

花溶在一边调茶,微笑着倒一杯,踩着音弦的最后一个节拍,递到他手里。

岳鹏举喝一口,微笑道:“十七姐,该你了。”

他站起来,花溶提着裙赏,二人交换位置。

花溶弹奏的是一曲《水调歌头》,她偶尔抬起头看着丈夫,二人目光交汇时,便无声微笑。

岳鹏举兴致来了,和着调子高声唱起来: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

二人的自得自乐,并未引起其他任何人的过多注目,却不知道,慢慢地,一艘豪华的画舫在靠近。

这艘画舫又大又气派,夫妻二人一入湖就看到了,但以为,那不过是某一个达官贵人的,西湖上,这样的画舫并不稀奇,尤其,画舫上那样一队一队的歌妓,姿色仪容琴艺,都是上乘,非一般人能拥有。

画舫上的挂帘出自最好的丝绢,薄薄的,半透明,是苏绣里最精巧的女子的一种手法,有遮蔽的功能,主人能在帘子里对外景一览无余,但外人却只看得一片朦胧的花纹,不能看透主人身份。

许多不欲为熟人撞见的达官贵人,一般多用这种昂贵的织锦帘子。

此时,一个人坐在一把雕刻着绿头双颈鸳鸯椅子上的翩翩公子,正透过帘子,看那艘无遮无拦的画舫。

距离那么近,近得他可以看清楚对坐夫妻二人的脸。

女子还在弹奏,素手清雅,面容如花,一身淡蓝色的裙赏,头上梳成当时那种流行的发髻,高高耸立,端庄清丽。

她对面的男子,怡然自乐,一脸陶醉。享受着妻子弹奏的美妙琴音。

清茶、弦歌、娇妻。

一个男人能拥有的最好的境界,岳鹏举,都拥有了。

甚至,他想,这些,其实原本不该是岳鹏举的,是岳鹏举“抢夺”了自己的——占有了自己的梦想。

此事古难全!

……………………………………………………

他忽然想起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繁华的南朝,美丽风雅的男女,一定得有西湖这样的背景衬托,所以岳鹏举这样的武将,也能高歌“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在号称雄狮百万的大金国,是一众武将想也不敢想的。

他厌恶自己混迹于那群极其庸俗粗俗的武将里面。

南朝多少香艳,仅仅是王君华这样的荡妇淫娃匍匐在自己脚下算得了什么?这也是他甘愿冒着极大的风险来到这里。

琴音忽停,他再度隔着帘子看去,只见那弹奏的女子手里拿着钧窑的玫色瓷杯,红酥手,白盏茶,温良地递给岳鹏举,巧笑倩兮:“你渴了么?”

多么简单的一句。

却是自己永远也得不到的。

此间的少年,凭什么良辰美景都是他们的?

他忿忿不已。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此时此刻也想高歌一曲,却不敢。

尽管是坐在这艘极其豪华的画舫里,他却不敢这样尽兴高歌一言半句,不敢如岳鹏举这般,旁若无人地和心仪的女子举案齐眉,唱和应答——因为,这不是自己的地盘。

自己的地盘,是上京泥土和桦树皮做成的土墙,是那种冰冷的大土炕。

是一望无垠的冰天雪地。

哪里有丝毫这样的繁华富贵温柔乡?

自己尽管有一书屋的王安石、苏东坡、司马光……可是,连高唱一句也不敢。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这片天下,总要成为自己的,方是高歌纵情,意气风发时。

他回到画舫坐下,两名“贵客”正左拥右抱,尽兴欢愉。

这二人脸上都戴着极其精巧的人皮面具,唯嘴巴下方不同,这面具的造价之高昂不可想象,就连他们怀里拥抱着的美人,也看不出他们是“假人”。

他一挥手,舞女们退下。

二人这才说:“公子,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可保万无一失?”

“万无一失。”

“好,二位辛苦了。若是事成,你等便是元勋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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