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56)
“公主对崔丞了解多少?”
“这…”严阙微微有些迟疑,“你在担心他的判断?”
李息没有给出模棱两可的回应,微一点首道:“嗯。一路走来,不难看出,晋州是防范最松懈的,外面贼寇乱党横行,但这里的百姓全然不知,该怎样生活便怎样生活,眼下好说,但战火早晚会燃到这里,到时岂不是将生杀予夺的权力送给他人?”
话未说尽。李息想,崔胤固然是能人,但大半生都活在盛世中,他的手腕,更多的体现在政局、民生、税法,可若真说对抗杀戮,其实经历并不多。况且,晋州也只是他仕途里短暂的一站,后来他一路升迁,从御史台到中书省,再到丞相,已过了三十年,他记忆中的晋州,是否仍然存在于现实中?
在来之前,他自是笃定抱有希望的,但是看了眼前的一切,已经开始动摇。
严阙道:“李大人,既来之则安之吧,反正我们也没有别的去处。”
李息默然:“正因如此,我才格外担心,”一抬头,“那小吏走多久了?”
严阙道:“有一会儿了。”
二人早就是惊弓之鸟,冲至楼梯的拐角,正犹豫要不要贸然下楼去,从底下便传来脚步声,年轻的声音问:“人还在上面吗?”回话的是方才小吏:“一时半不会离开。”
来人在木阶尽头看见李息和严阙,脚下一顿:“这就是从京城来的二位?”看他们全身戒备,展颜一笑:“你们别误会,来的路上被事情耽搁了。”
“在下石肃。”
李息不动声色往严阙前迈了一步,将她掩在身后,问:“石怀忠老城主是您的…”
对方立刻道:“哦,他是我父亲,王员外与乡亲们出了点矛盾,他前去调解了,是以派了在下来,”做出个“请”的手势,“二位里面请吧。”
严阙打量此人,年纪轻轻,言谈举止大方得体,一看便知自幼受到很好的照料与教养,浓眉不怒自威,看人时则常蕴着笑。
听他们提及崔胤,石肃双眸一亮,而后感慨道:“我幼年常听家父谈及与崔叔父的过往,那时他们同在晋王手下做事,政见相悖,发生口角也是常事。但不打不相识,几年下来也如手足般肝胆相照。后来晋王入京,我父亲在晋州也娶了母亲,生下我两位兄长,这才没跟着一道南下。”
“如今崔叔父他还好吗?”
李息与严阙对视一眼,狐疑万分,发生了这么大事,他竟不知吗?
李息道:“丞相誓死捍卫皇城。”
皇城付之一炬,剩下的话自然不必多说,石肃听后,脸上那抹悲凉倒是真真切切,默了默,举杯道:“喝茶。”
聊了约有一炷香时间,夕阳西下,石肃邀请二人在城中落脚,临离开阁楼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李兄,丞相让你们投奔晋州,可留有信物?”
李息凝视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心中所虑,但实则很难,他决定堵上一把,叹息一声道:
“信物算不上,只有这缺角的青玉貔貅。”
石肃见到李息手中物,面一沉,对身后随从:“你们先下去等我。”
他的变化着实突兀,而当屋内仅剩三人后,遽然跪倒在地,清俊的面孔早没了方才的豪情,而是颓败万分。
“先生!请您救晋州!”
李息严阙大惊,李息想把人扶起,却没成功,石肃哀然道:
“不瞒先生,家父听闻崔丞死讯,悲怀成疾,已于十日离世,临去前再三叮嘱,就是死也要护住城池百姓。他老人家知道,如今世道乱人心更乱,有自称京师故人,一概不可偏信,除非是叔父的人。”
李息这才了然,石家深谋远虑,此处也是外松内紧。
稍一盘算,便觉得妙极。眼下,赵克用一叛,所有节度使都跃跃欲试,当务之急,不是抢到多少地,而是拥有多少人马与武器,这决定了他们能在乱世中消耗多久。
如果晋州看起来固若金汤,这些人必会眼眼馋,相反,晋州懒散,则没有多大危险,因为节度使都知道,这块肉不会太肥。
对于石肃的隐瞒,实则没必要指摘,毕竟他们也瞒下了严阙的公主身份,对上他满怀期待的眼神,李息觉得,肩上担子沉甸甸。
石肃的请求,站在他的角度可以理解,他将李息看作崔胤的门生、衣钵继承者,可李息自己知道,他自始至终,不过是一个四品小官儿。
答应吗?他没有十足把握,拒绝,则是放任晋州自生自灭。
又站了许久,李息沉声道:“您起来,我答应。”
……
严华默不作声,看了赵志明一阵。赵志明头皮发麻,将身子埋得更低了,却也难以掩盖愈发沸腾的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