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94)
十八岁的严华,或许撑不过几十招,但这些年来,他也从未虚度光阴,做梦都在练武,或攻或守,不落下风。
且他拥有的两世的经历与记忆,上一世,他是赢了赵克用的,眼下不自觉地将这事实表露在脸上。
几个回合下来,赵克用已经摸出严华的实力,不由紧张起来,但见严华眼角眉梢俱是轻松不屑,就仿佛…仿佛知道,他今日必输无疑一般。
对手见多,是很容易分门别类的,可是严华属于哪一类,赵克用没了注意。渐渐地,身下动作慌乱起来。
他开始使计,声东击西,或是诱敌深入,然而都被严华识破了!严华仿佛极熟悉他。
鹰一样的眼睛,向严华身后扫去,他知道,自己可能赢不了了。
等等…余光停留处,怎么少了一个人?
极其重要的人。
李息呢?
那个智谋过人,异地崛起的五品小官儿呢?
他不可能不在这里!
赵克用忽然胸口绞痛,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下滑,不对,他一定遗漏了什么。御马后退,他大叫道:“赵恒!叫赵恒速来见我!”
副将道:“将军,世子爷不在这里。”
“他去哪了?”
“雍城,他料定敌人会偷袭后方,回大本营防守了。”
血水自嘴角溢出,赵克用头晕目眩,已没有心思骂人,只低声道:“我在雍城设了埋伏,你们没人告诉他吗?”
“这…,末将糊涂,将军您曾叮嘱,连世子也…”
“快去救援!”赵克用霍然而起,副将颤声道,“将军别急,小世子或许知道,又或许敌军会先一步入埋伏…”
“不会。”
“不会的。”
“对方是李息。”
赵克用的天塌了,这一战,败得彻彻底底。
过去数载,他的儿子死得死,逃得逃,唯一留下的,就只有这个他曾以为不争气的幼子赵恒。
可是眼下,他深陷圈套,能否活下来,还是未必。
即便四海统一,亦无人继承。
况且,统一已成虚妄,江山代有才人出,有严华,有李息,而他,老了。
……
若非晨钟暮鼓,人们都要忘记,此处原就是佛家圣地。
龙首窟尚未建成,残存的佛头佛像,在斑驳陆离的石壁上,笑对两军。
木鱼声响了起来。
怎么?此处有人?
也是,为何不可。
惠日大师那瘦弱的身躯,站在六军之中,不堪一提,但他就是有一股稳定军心的力量。
他的师弟吉士长丹,那个膀大腰圆,不像隐士的糙汉,跟在他的身后,似是错觉,竟也慈眉善目。
那一年,乱军东去,他们未曾离开华京。
丹书在握,惠日走到严华跟前,淡道:“五殿下,又见面了。”
敌人的鲜血溅在严华面颊,血珠挂在眉宇,他岿然直立。
“我原本以为,东土让我失望,”惠日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阳,“这里是传说中的圣地,物华天宝,莘莘学子。可真的来到,却发现它是杀戮的、绝望的、贪婪的、怯懦的。”
“我与师弟,致力于寻求净土,而后归国,设坛讲经,普渡黎民。”
“因为一个承诺,我与师弟滞留中土五年。这五载,我们没有任何成就,唯对着浩浩佛窟,粉饰砖瓦。但所幸,明白了一件事。”
惠日看了一眼严华,看了一眼赵军:“天下本就没有净土,但求置身事外,一定是虚妄的。事故佛曰,我当入地狱,如是而已也。”
惠日把丹书铁卷交由严华手上:“如今既已悟道,该到回去的时候。”
日头爬上了最高的位置,这天下间的每一幕,都无法逃过它的眼睛。
山那头,刘修之带着小世子刘柄终于走下山来,赶到虎跳崖,跪拜在严华身前,成为十大节度使中,第一个承认他手中遗诏的人,也是因此,为并无竞争力的剑南,迎来了生存的转机。
成王败寇,赵克用的时代终于落幕,处在赵国水深火热统治下的百姓,却也并无亡国之悲。
李息斩杀赵恒,赵恒手下部众纷纷投降,此一役,北境或成最大赢家。
光茫茫里,就连沙地也泛着微光,一僧一侣,认真疾驰在远方古道上,虔诚宁静,如果认真观察,他们有一对极澄澈,但凡微笑,便如新月般的眼睛,那眼中,分分合合,杀杀戮戮,满是荒唐。
《北境史》载:本史五年,赵太、祖亲征失利,南赵亡。有僧自海上来东土,得周殇帝遗诏,蛰伏五载,终助严华继位。越明年,李息于北境称帝,建西晋,与后周交好。天下离乱数十载,终归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