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55)
这才知道,原来亲人离去是真的可以悲伤到“无动于衷”的,直到某一刻,你见到扁舟,见到游鱼,见到窗前的绿植,见到晒干无人收的衣衫,见到故人的影子…
这时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李息发现她没跟上来,便折回来看,见状,也停下脚步。
她哭得相当克制了,他走进,才听到细微的声音,本来是一件极悲伤的事情,然而严阙嗓音轻软,落到李息耳里,就有了一丝奶气。
李息鲜少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便只能头疼地站住不动,期盼她主动缓过来。
而严阙那将自己抱成一团的样子,令他无端想起,自己幼时初丧考妣,好像也是这个模样。
感情是能够共通的。
李息忽然理解了这几日严阙的冷静,初出或许只是强装镇定,才得以让所做的一切变得有意义。而当一次又一次听到不好的消息时,这种镇定也被绝望取代。
眼下,她已渐渐接受了某个事实。
或许关于大周,或许关于严华。
微微抬眸,见到严阙的双足还没在水里,因为要过河,早前褪去鞋袜,被溪底的碎石刺地零星带血。
李息不知怎么想的,叹了口气,向她走去。
严阙哭过一会儿,泪水干涸,看李息在自己面前缓缓蹲下来,淡道:“”上来吧,我背你。”
……
晋地周边,愈发荒芜,数十里,鲜少见到城镇。
下山以后,李息又背着严阙寻了许久,才看到零星几条散状街道,这就是一个村庄了。
村中只有一个客栈,因为鲜少有过路人,许多建筑转卖成民屋,镖局占了几间,留给外人的就只剩一室。
掌柜的把人带到门前,陪笑着说:“不巧,就剩下它了,二位将就一晚?”言罢,也没等他们答复,收了银子就跑。
严阙和李息愣在原地,气氛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夜已深,再去寻路不现实,过了半晌,李息道:“无妨,你就住这里,我还有地方睡。”
李息大步消失在夜色里,严阙不知他是去哪儿,转身走进屋子,只有一床一桌一灯,她灯不燃,和衣而卧,躺在床上又哭了会儿,方朦朦胧胧睡去,莫约半刻过后,被敲门声扰醒,她睡眼推开门,是老板娘。
“姑娘,歇了吧?小店照顾不周,也没个后厨房,这里有些吃的,您拿去使。”
送走老板娘,严阙将食盒打开,发现里面躺着一瓶治疗外伤的药,涂抹在双足正合适,也没多想,用过药复又沉沉睡去。
客栈外圈养着一群家禽,逢年过节杀来吃的,天色未亮,就有鸡鸣声此起彼伏,间隙孩童啼哭,严阙终还是不得安眠,索性起个大早,披着外袍推门而出,一眼就瞧见不远处大槐树下的李息。
他这时睡得正香,这么大动静都没吵醒。
他该是在这里睡了一晚。
第31章
大好春光, 全用在了路上。
他们不敢进入人流涌动的酒楼客栈,每夜歇脚在驿舍, 屋后就是笔直的古道。常有三五成群的客人凑到一处, 添油加醋聊着京师的事,他们也会在旁听上一耳朵, 每当这时,严阙会忘记自己的身份, 好像是听别人的故事。而入夜后独自躺在小床上, 望着异乡的月亮,却惆怅莫名。
终于有一日, 他们踏上一片荒无人烟的戈壁, 从日出走到日落, 在尽头处看到一块大石头, 上面写着:宣德九年立。
晋州到了,此时已经是三月的尾声。
晋州是大周设立的最后一个州,十八州中它的疆域最小, 且地处边陲,不属于要塞,所以不是各方势力争夺的目标。
外面兵荒马乱,城内岁月且慢, 入城时, 他们甚至没有经过仔细盘查,这在其他地方,是想也不敢想的。李息心思沉重:“中原都大乱了, 它还这般散漫。”严阙劝他,“且再看一看吧。”
守在城门口的共八个小吏,领头的不出二十岁,高鼻深目,一看就是混了西域血脉,这在当地倒很常见,因为城西毗邻大宛,日常通市,百姓就有了交集。
严阙将他叫住:“你们城主在哪,我们想见他。”对方狐疑:“你们是…?”
李息:“我们是从京城来的,家中长辈与老城主是故交。”
本以为会被仔细盘问,不料对方听后神情反而松懈下来,笑道:“原来如此,你们跟我来。”
李息见他行事这样不谨慎,脸色不禁又难看了几分。
小吏将人带到一处阁楼上,又嘱属下进茶,一躬身:“二位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大人。”
推开窗子,从这里可以看到城楼全貌,李息随意靠在窗框,视线直延续到城外莽莽荒原。
几个月的相处,严阙能猜出他心里有事:“你在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