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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黎风光一段史(9)

作者:玉锦哈 阅读记录


李嵐扭頭,就這麼坐在石頭上,他想:“終是要失約瞭。”他帶不回師兄的遺骨,也不想再茍活於世。

李嵐師兄在進京趕考的時候,被誣告偷瞭錢,關在牢裡,最後受不瞭污名,絕食而亡,明明他離京城不過三百裡地,明明馬上要有大好前程瞭。

聽聞此事之後,李嵐的老師陡生白發,精神不振。

而李嵐更不敢想自己受著穢刑,老師又該怎麼想,不過他不想自殺。

他有很多次機會結束他那可悲的一生,可是他不想讓他老師知道。

要是老師知道他窮盡氣力培育出來的兩個學生,終都自戕,該有何等失望呢。

所以啊,李嵐拖著殘體,熬過冬雪,如今也該塵埃落定瞭。

墻邊有捆麻繩,不知道是誰留下的。

李嵐也不挑,拿起繩子就往樹上綁,他想自己該死瞭,三次身處詔獄,茍且偷得一時生,也累瞭。

他站在石頭上,擡眼望去是夕陽落於輝煌宮殿,燦爛且盛大。

李嵐將脖子套進繩結裡,眼神裡說不清道不明,似是釋然,又像是心死,不過沒有絲毫留戀。他雙眼一閉,雙腳離開站立的石頭,就這麼折磨著,痛苦著,荒唐著。

單薄身影迎風蕩著,隻穿件中衣,外袍棄於樹下,想來是他終納不下那身閹人皮。

斜陽,頹樹,死人。

大悲之景色。

或許李嵐想高中狀元,想著朝服立於廟堂,想春風得意,想河清海晏,想身邊人安康,最後隻想結束這殘敗的一生。

不知是上天憐憫還是命運弄人,讓李嵐死於皇宮角落的枯樹下。

天黑瞭,樹的陰影藏起來瞭,天空綻開煙花。

百花宴真熱鬧。

那天晚上王堂秋等瞭一晚,也沒有等到李嵐,宮中宵禁,不得夜行,所以他隻能守著冰涼床鋪,撐著勞碌瞭一天的身子,熬到天亮。

次日一早,王堂秋找到瞭李嵐。

王堂秋看見樹上身影時,先是怔愣,視線模糊瞭,又清晰瞭。

李嵐死瞭。王堂秋的腦子得出這個結論來。

怎麼死瞭?

自殺的嗎?

為什麼呢?

相比於王堂秋看著他哥在他面前死去,李嵐的死對他的沖擊總歸是小瞭些。

王堂秋將李嵐從繩子上抱下來,沉默地盯著李嵐脖子上淤紫。

不知多久,他把李嵐拖出的長舌頭塞回去。

輕聲道:“回去瞭。”

後來發生瞭什麼,王堂秋不知道,因為李嵐被帶走瞭。

王堂秋問別人,別人說被丟去宮外瞭。

也算逃出去瞭不是?

王堂秋想,人怎麼就這麼容易死呢。

是因為他們沒權沒勢嗎,王堂秋聽別人是這麼說的。

王堂秋想活著,想為李嵐討回個公道。

但是他沒有本事,沒有人會知道他的掙紮與頑強,隻有皇宮奴婢名冊上有他的名字:天興十七年北直隸凈慈城生人、良籍。

區區一行字便能概括他一生的命瞭。

他不想要這樣,他不想毀滅在無數野草中,默默無聞地被樹根吞噬養分,生死不由己。

所以他要成為那顆大樹,即使在漠漠黃沙中。

十五歲的王堂秋這樣想著。

黎山川回北鎮撫司時,軻燕倚在柱子上,道:“舍得回來瞭?”

“嗯,回來領罰。”錦衣衛未經聖準,私下於內侍會面,仗五十。

“何必呢,左右一個內侍。”軻燕瞧著黎山川對李嵐上心得很,派人看著李嵐師父,還替那老人收屍。

黎山川沒說什麼,軻燕隻好遣人動刑。

用完刑的那日晚上,黎山川趴在床上和身旁的軻燕說:“李嵐挺無辜的。”

“這經我們手裡的人,大多數都無辜。”軻燕卻是不甚在意,“陛下讓我們做什麼我們便做什麼唄。”

他在給黎山川上藥,那皮開肉綻的,也確實觸目驚心。

黎山川搖頭,他周身縈繞著血腥味,他知道是自己的傷口迸裂。

但思緒恍惚間,竟覺得是枉死在他手下的冤魂找他索命來瞭。

“你說我們造下這麼多殺孽,來日入那地府,能好過嗎?”

軻燕見他這樣說話,放下藥罐子,知道是他心裡糾結,所以嘆氣道:“如果紅泥斷瞭爪牙,抑或不受我們掌控瞭,它會怎麼樣。”

紅泥是北鎮撫司的一條獵犬,善追擊撕咬,不過很聽軻燕的話。

接著兩人就都不說話瞭,黎山川清楚,一條沒有利用價值的牲畜,是沒必要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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