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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黎风光一段史(8)
作者:玉锦哈 阅读记录
錦衣衛中人非公事不得入這內廷,但還是從床上下來,向黎山川恭敬地磕瞭個頭。
黎山川不說話,李嵐也不敢擡頭,兩人一立一跪。
半盞茶的功夫過去,黎山川才開口:“你老師任鵲於前幾日因病逝世,這是給你的,尚未寄出的信。”
說著背在身後的手向李嵐伸去,連帶著還有一份信。
李嵐聽完話,一時間腦子像是有什麼東西炸開瞭,眼睛通紅,像是鮮血要奪眶而出。
他還是跪著,顫抖著,竟有些穩不住身子,黎山川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什麼也沒說。
良久,李嵐接過那封信,手指似乎有些僵硬,連信都拆不開。
慌亂地展開信,入目是李嵐眼熟的字跡。
信不長,薄薄一頁紙。
信上說:“君子之骨非於形,君子之魄藏於心。故事不追,昨日不思,莫陷於自傷,妄自菲薄,多閱詩書,充盈己身。
皇城之事吾不甚解,你以傢事牽連,師憂你心悲意涼,無奈山水萬裡,病體纏綿,不得至。但聞京都冬寒,水凝三尺冰,風寒難料,珍重身體。
吾恐再不得見,你亦無親,師備冠,待歸矣,自取罷。若有餘力,帶你師兄,屍骨歸傢。
望成君子,定愛其身,衣錦還鄉,餘生順遂。
吾已彌留之際,文思混沌,解吾之意便好。”
李嵐看完,整個人就像是抽走瞭魂魄,癱軟在地,嘴巴想發聲,卻隻能壓抑嘶啞地發出幾個音節來。
黎山川與李嵐見過許多次,多狼狽的模樣也都瞧見過,倒是今天,李嵐身上那絕望悲戚的魂骨,讓他有些感慨。
“閹人不配冠,那冠錦衣衛扣下瞭,望你存先師遺願……好好活。”
黎山川看過信,自然也知道這些事。
“大人,我求您……這是我師父唯一的遺物瞭。我不會戴它…我求您把它給我。”李嵐跪坐在地上,無助地扯著黎山川的衣擺。
他渾身顫抖,似墜九天玄冰深淵,連話語都蒼白瞭。
“不行。”黎山川緩緩搖頭,若是讓人看見李嵐身上有玉冠,指不定要大做文章,這會讓李嵐再陷入罪孽。
說罷,黎山川也沒多留,轉身走瞭。
屋子裡隻剩下李嵐一人,窗戶沒關,風刮過,落下滿地槐花,很美。
他就僵在地上,眼淚沁出,滑落,滴在手背上,是刺骨冬寒。
他想到去年在詔獄裡頭,也是鉆心的冷。
那時候李嵐同一群不認識的族親關在一間牢裡,李嵐的父親定遠侯也在,他和李嵐說起瞭當年往事。
定遠侯之妹李涵,自幼多病,便想著送回南方本傢將養著,李嵐當時三歲,鬧著要回本傢。
傢裡人沒法,便一同送去瞭,想等著來年開春瞭再接回來。
可路遇不要命的山賊,殺人越貨,照道理來說,官路上頭不該有人敢造次,所以山賊從密林裡沖出來的時候,護衛毫無準備,亂瞭身形。
李涵被擄走,李嵐走失,後定遠侯秘密派人將李涵救回,但已過半月,她早已失身。
她心中覺得自己骯髒,又將李嵐走失的錯攬在自己身上,本就體弱,更是積鬱,向著油盡燈枯的方向發展。
定遠侯隻能找些事情讓李涵忙起來。不料皇帝提出讓李涵進宮,他婉言謝絕,但後來,李涵還是進宮瞭,最後他因先父籌劃奪位而被定謀逆之罪。
李嵐知道之時,也沒說什麼,大不瞭一個死,不過就是遠在他鄉的老師無人照料。
“罪臣定遠侯之子李嵐領旨。”來人看瞭看一屋子的殘弱,隻能將李嵐拉出來接旨。
李嵐跪下,聽著來使宣讀著他們的死亡。
“罪人……李嵐接旨。”李嵐接過那詔書,不置一詞,他知道,過不瞭多久,身後這些人就都要踏上黃泉路瞭,而他自己躲過死劫。
因為本朝不殺未成丁之人,但對他而言不知是幸還是難。
思緒回籠,李嵐掙紮著爬起來,攥緊手中的信,整理瞭褶皺的衣袍。
一步一頓地向外走去,他繞著直殿監走瞭許久,最終在一處荒地停住。
這地方紅墻斑駁,矮樹枯頹,不過皇宮一直都是這樣的,光能照見的地方總是無瑕的,但是粉飾下的骯髒,角落的荒敗,少有人見。
忽然間,李嵐好像聽見有人喚他名字:“畢謙。”
不是李嵐,畢謙是他老師給他取的名字。
他回望來時路,半是坎坷,半是悲哀,卻沒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