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印象中，莞柔夫人这一胎是赖到皇后身上了——只是这一次，莞柔夫人与她已然结怨，那麽这个倒霉鬼会不会是她呢？她甩甩头，努力使心神安定下来——左右自己坚决不靠近未央宫就是了。

画楼坠粉掩银屏

乾元二十三年便在这样的北风呼啸中到来了。正月二十四，西越进贡了一枝三十余尺高的珊瑚。宫人都传，皇帝十分高兴，本要送到沁芳楼给宓妃娘娘把玩，结果宓妃不要，皇帝便把那大珊瑚送到了柔仪殿——莞妃倒是十分高兴呢，还要皇帝特地设宴，请六宫嫔妃一同观赏。

于是两日后暮色深沉之时，玄淩在柔仪殿大宴后妃，同赏珊瑚。皇后之下，这两年来颇有宠幸的嫔妃一一到场。因予浩才四个月大，清月本不欲带他去的，可无奈出门时他哭闹不止，乳娘怎麽哄也不管用——清月只得亲自抱着孩子、带着服侍大人小孩的一衆侍从，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柔仪殿去了。

夜路难行，宓妃娘娘的队伍人又多，走得更是慢了些。清月所坐的是一架绛红色的步辇，坠着珍珠的流苏随着擡轿太监的脚步簌簌作响。予浩听着珠子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下来，清月这才得以安静片刻。她望着前方愈加清晰的流光溢彩的柔仪殿，心中暗暗期待着今晚的又一场大戏。忽然间，埋藏已久的一丝惶恐又袭上心头——她一定不要做被栽赃的倒霉蛋！看着怀中予浩逐渐熟睡的小脸，清月若有所思，然后轻轻地笑了——或许这个孩子知道今晚母妃或许有难，所以特意来帮她？若如此，那或许是真正的龙儿下凡，将来必大有所为啊……

在对自己和孩子精彩未来的幻想中，她快乐地度过了这路途最后的时间。

庭院中秋菊深浅丛丛，开在宫灯如星里，晕染开无限春色，火红、粉白、淡黄、橙橘、瑰紫，各擅其美。柔仪殿外青松与红花交映成辉，苍翠与嫣红交错林立，似一卷斑斓锦缎华丽铺陈，无比壮美，比之春花烂漫的景色更加动人心弦。

一衆妃嫔围着珊瑚评头论足，啧啧称趣，连一向自矜的胡蕴蓉亦不由笑言，“从前随父亲去看东海渔民进贡的珊瑚，枝丫光洁完整，颜色通体均匀，虽然只有十余尺高，亦是人人称奇，夹道观看。”

皇后执了一杯“竹青”缓缓饮下，笑道：“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吧，彼时蕴蓉的父亲还是先帝的宠臣呢。”

蕴蓉原本满面笑靥，闻言不觉放沉了面色。家门之变，父亲的官途陨落，彼时年幼的胡蕴蓉未必不知。所谓世态炎凉，即便身份高贵如她，想必也曾经饱尝。她微微冷笑，矜持地擡起下巴，“这样华美的珊瑚，匀称完整更胜我当年所见那株，更何况高三十余，颜色深赤通透，世所罕见。到底莞柔夫人荣宠深重，不是旁人所能比的。”她的目光冷冷自皇后面上横过，複又在玄淩身边坐下同饮。这一夜所饮的酒大多出自皇后珍藏，她得玄淩所邀，不欲坏了他兴致，更拿出两坛珍藏多年“水仙陈”，颜色清澈如掬养水仙的清水，气味清甜如盛开的水仙，入口绵甜，后劲却极大，与莞柔夫人所制的“梅子酿”一同入口，更是酒力惊人。

贵妃体质不宜饮酒，德妃饮了几口，问起皇后配制酒石的事，又是当做趣话连篇累牍。蕴蓉有了几分醉意，绯红的面颊愈显娇俏，更依在玄淩身边连连劝酒不已。

清月着了一身清新的粉蓝团绣烟霞紫芍药宫装，坐在玄淩右下首，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怀中熟睡的予浩。她望向庭院上方的明月，只见那月色浅淡如雾，缥缥缈缈如乳似烟。歌台舞榭，一片笙歌燕舞，月色亦就此醉去，何况人哉！

她有些想家了，想21世纪那个温暖，亲密的家庭。它与眼前暗流涌动之上僞装出的和睦六宫不同。

皇帝已经酩酊大醉，蕴蓉与荣嫔酒意深沉，一个伏在他手臂上，一个靠在他肩上。贵妃早就告了体力不支，陪着有孕的江婉仪和倦怠的贞妃早已回去。其余嫔妃多半也有了醉意，清醒的几个也只顾看着歌舞嬉笑不止。只有胧月帝姬绾绾十分欢快，笑着跑来跑去。

满目霓裳羽衣，一派笙歌管弦。清月不想再看，正欲站起身来散散步，一转头，却触到一双寒潭深水似的沉静双眸。莞柔夫人幽深目光，似蕴了戾气的冷箭，缓缓抵达她面前。她能感受到甄嬛强忍着疼痛，仿佛酒力不支，轻声唤：“宓妃妹妹……我腹中很不舒服。”说着就伸出手来要拉住她。清月心中一惧，下意识地躲开她的手，忙用藏在襁褓后的那只手暗暗掐了予浩一下，孩子登时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