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5）

“小盈，小盈！别哭了！”

王小骞从墓碑前站起身来，紧张地四望。哭嚎声散在风里，在两个苍凉的山头间来回反弹，仿佛成千上万的人在哭。

宁一盈伏在墓碑前，身子痛苦地蜷缩着。墓碑上写的是“家考宁宇峰、妣连悦悦之墓”。她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女儿终于给你报仇了……”

王小骞终于绷不住了，蹲下身从后面抱住宁一盈，用捂住了她的嘴。宁一盈呜呜呜的挣扎了几下，也终于卸下了身上所有的力气，瘫软在了王小骞怀里。

“安静，”王小骞紧咬着牙说。

宁一盈点了点头，随即被放开。她从兜里掏出手绢，用矿泉水浸湿，然后开始仔仔细细地擦拭墓碑，嘴里不住念叨着：“这下终于结束了……”

他们在山下给两位逝者烧了点儿纸，然后开车回家，一路无话，各想各的心事。

上午镇定过了头，刚才被宁一盈这麽一闹，王小骞心里开始发毛了。开始是很微弱的，到后来就越来越强烈。他先是手心出汗，继而感觉心跳钝重，最后直接呼吸困难了。他不得不把车停在了路边。

宁一盈问：“怎麽了？”

王小骞用低到听不清的声音说：“我们杀人了。”

“我们没有。”宁一盈说，“派出所那边已经认定，这是一场意外。”

“但你知道……”

“我知道，我们没杀人，”宁一盈摸了摸王小骞的额头，“亲爱的，我们没杀人。是他自己不小心，还差点害死了我。他死了正好。对吧？他死了，咱们就可以卖了他的房子，咱们就可以买自己的房子了。到了冬天，家里都是暖和的。”

王小骞的目光聚焦在空气中的某个点上，然后木讷地点了点头。“他该死，当年就该死。”他说。

“是啊，”宁一盈抓起王小骞的手，放在方向盘上，“咱们回家吧。”

暮色变成夜色。

这辆哈弗SUV回到了铜川社区的楼群里。驿站门口的条桌上，王远正在帮一个老太太绑快递。

“爸，我们回来了。”王小骞对王远说。

宁一盈和王远见了，仍是彼此不说话。

“赶紧进屋洗手吃饭去，吃完我好走，今晚我们车间聚餐。”王远有些不耐烦地说。他请了t假，一个人在这儿顶了一天，这会儿已经累得想骂人了。

王小骞说：“你走吧，我俩换班吃就行。”

王远看了看墙上的电子钟，点了点头，一边摘手套，一边跟儿子说：“你出来一趟，我有话问你。”

王小骞跟父亲来到了外面。王远问：“李煤钢死了，宁一盈怎麽没事啊？”

王小骞不自觉地动了一下喉头，然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她跟我说好今天去给她妈上坟，但没说具体几点走。晚上我给她打电话，她没接，我怕耽误第二天的事儿，就上楼找她去了。就这麽发现的。”

王远听了，缓缓舒了一口气，“走了。饭一定吃啊。”

“快去吧，爸。”

王小骞目送着父亲上了车，然后回到店里。

两个人一直忙到了九点。还有不到一周就过年了，今天是通快递的最后一天。往后几天，件儿会越来越少。他们可以过个清閑的年了。去年是王小骞跟他爸一起过除夕，然后初一陪宁一盈出去玩。今年可能还是这样。王远一直反对他们俩的事儿，宁一盈不服气，跟王远硬刚了一场，就变成了现在的局面。没人知道如何打破。

忙完工作，二人先后各洗了个澡。王小骞是后者，他洗完澡回到后屋，看见宁一盈正缩在被窝里摆弄手机，便问她在看什麽。宁一盈说看附近的售房信息，自己也好有个估摸。王小骞说也别太心急吧，你就不怕警察发现？宁一盈摇了摇头说，也不是今天才看的，而且她还用李煤钢的手机搜过。王小骞没再跟她争辩。他疲惫地坐在床上，打开电暖气，然后换上睡衣钻进了被窝里。

“对了，说到警察，”宁一盈说，“我们去墓园的路上一直有辆车在远远地跟着。后来我们回到家的时候我又看到那辆车了。是上午到医院看我的那个老头儿。”

“你是说那个张大爷？”王小骞盯着宁一盈说，“他要干嘛？怀疑咱们？”

“肯定是怀疑了，咱们得做好再被问询的準备。”宁一盈放下手机，把一双冰凉的小手环在王小骞的腰上，“哥，你得顶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