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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津蝴蝶(9)

店门半掩,缝纫机轧轧的声响里,红姐开口道:“梁家的事我听说了。”

桌上晾着豆蔻水,梁稚给自己倒了一杯,歪在椅里怏怏道:“《庇城晚报》那群记者没点正事,天天编派我现在过得如何凄惨。”

红姐打量她:“我看你好像不怎麽狼狈。”

“那是狼狈的样子红姐没见到。”

裁缝店店面不大,四周墙面钉牢木板,层层叠叠堆满布料。红姐这里宛如百宝库,最不缺绫罗绸缎,从前她空閑过来,一挑就是一下午,今日却毫无兴致。

红姐捏U形剪剪去线头,“今天过来做新衣?”

梁稚顿一顿说:“来找红姐做凤褂。”

“你要跟沈家二少东家结婚了?”

“不是他。”

“……那还能有谁?”红姐道喜的话都到嘴边,硬生生憋回。

“楼问津。”

红姐更惊讶,半晌才说:“这岂不是趁火打劫。”

楼问津其人,红姐自然是见过,从前常常是他开车载梁稚来店,清逸冷峻的年轻人,皮肤苍白,眉目深邃,若不是知晓他父母祖籍皆是浙江,还以为混了几分西洋血统。他话很少,梁稚挑了布料,裹上身对镜照看,转头问他好不好看,他睇上一眼,说好看,那语气听来总觉有三分敷衍。

个中缘由梁稚不愿再解释,红姐察言观色,也不多问,只说:“婚期什麽时候?”

“下月十二号。”

“那可赶不及。”

“工艺很繁琐?”

“满绣的工艺,少说要一年的工期。”

“用不着那麽麻烦。满绣不满绣的,也不过是件嫁衣。”

红姐打量梁稚:“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楼问津的意思?你结婚不穿满绣,我都替你委屈。”

梁稚一心只想早日完婚救出梁廷昭,哪里有多余心思咂摸委屈不委屈。

红姐说:“我记得梁夫人当年补办婚礼不是穿了一件褂皇?衣服还在吗?我替你改一改倒是来得及。”

梁稚毫不犹豫:“不行。”

梁稚父母结婚之时,梁廷昭只是个开面档的穷光蛋,两人在庄记酒家摆酒三桌,薄酬亲友,便算完婚。此后梁廷昭每每念及此事,总认为亏待了爱妻,发迹之后,特在结婚十周年之际,补办一场婚礼,请几十绣工,一年时间赶制一件龙凤裙褂,金线满织,溢彩流光。衣服锁在保险柜里,那时邱素因说,要传给女儿,出嫁时穿。

父母伉俪情深,而梁稚自知跟楼问津结婚只是一场交易,怎敢辱没母亲的一片心意。

没待红姐问为什麽,梁稚说:“能穿就行,没什麽可挑的。”

红姐望她一会儿,拿了软尺起身,“那你过来,我给你量体。”

梁稚擡臂,软尺环拢腰身,红姐低头读数,说:“怎麽瘦了这麽多。”

梁稚骤然鼻酸。

量体完毕,梁稚却不愿就此回去,家里进进出出都是人,待着心烦。

架子上挂着数件连衣裙,红姐说不是客制订单,是从店里淘来的二手货,送去干洗,刚刚取回来的。这也是红姐习惯,看到漂亮裙子,总要弄过来仔细研究剪裁工艺。

梁稚这一阵寝食不安,更无心情置办新衣。这几条裙子是八十年代的设计,相较于时下的流行风向别有风味。

她难得有兴致想试一试,结果一试就停不下来,这件喜欢,那件也喜欢。

选了又选,最后剩两条裙子,难以抉择。

红姐说二手不值几个钱,她若喜欢,这两件都送她便是。

梁稚望着穿衣镜转一个圈,“不可以。我还没有落魄到衣服都买不起的地步。”

她虽这样说,心里也清楚往常那样挥霍无度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况且她还得给父亲备一笔路费,以防他离开庇城以后一时半刻找不到生计。

最后,梁稚只选了其中一件付账,交由红姐用纸袋打包。

离店之前,梁稚依依不舍地往换衣凳上再看一眼,那被她割爱的另一件长裙。

晚饭过后,梁宅终于清净。

梁稚去二楼卧室洗澡,经过房里的立式保险柜,一时顿步。

保险柜里只余些许名贵珠宝和稀有皮包,最里面装着一只大皮箱。梁稚一把提出,吹去灰尘,两手按住锁扣,顿一顿,将其按下。

满目辉煌,错彩镂金。

她怔忪伸手,小心翼翼轻抚繁密绣纹。端赏半晌,才将其放回,重新落锁。

洗完澡,梁稚瞥见试衣间地板上的纸袋,先不急换睡衣,取出袋里刚买的二手高定裙。

对镜自揽,颈项空空蕩蕩,要一条珍珠项链来配。

梁稚赤脚往外走,去取梳妆台首饰盒中的项链,甫一迈出衣帽间门,却被吓得生生剎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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