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43)
“不过嘛……”他笑得洋洋得意,“跟你的话,好像也不怎么可怕了。”
药终于包好,麻绳扎起一捆四方的药包,油纸上印了完整的店名、地址、夹上一张处方,祁天握着白盈盈的手一同告辞,经过门口,抬头亦有四字匾额:春生万物。仿佛迈出这一步,一切就都不药而愈……
正是下午三四点的光景,阳光慷慨但不强烈,祁天挽着白盈盈的手在街上走:“我记得前面就是约翰堂,走,正好去给卡洛斯和金小姐看看地方。”
这是白盈盈第一次来教堂,恰好遇到一班穿白袍练习圣母曲的唱诗班学生,空灵的声音一起来,就唱到很深的地方去,于是情怨,于是痴嗔,缈缈红尘,三千烦恼,都尽数谢幕。
礼拜堂的一隅有个红色木头的告解亭,左右各一扇门,分别可容纳一人,中间以一块十字纹的木板隔开两边,使人既可以在忏悔自己的罪孽后获得赦免,又不至于面临私隐被尘世间窃窃私语的耳朵聆听去,在这里,能听到你的,并宽恕你罪行的,只有神,无口的神。
祁天是个坐不住的,他熟悉所有捣蛋的方法,正经对他来说太难,永远煎熬不过三分钟。可以用走的,他非要拉着白盈盈小跑,皮鞋和高跟鞋乱作一团,破坏圣洁的歌颂,白盈盈没有他的厚脸皮,不得已,只好陪他疯,同他一起躲进告解亭。
“我小的时候就一直想这么干了……”祁天很高兴,清了嗓子学神父告解,“愿圣光照耀你的心,使你诚心告罪,现在你可以说了。”
“说什么?”白盈盈靠在黑魆魆的告解室内,小声地问。
她觉得这个地方何其窄小、宁静,静得仿佛连一扇门外唱诗班圣洁的歌声都挡下,但又将将好收容一个她,她在这方狭隘的空间,无端地感到安全,只是又好笑,怎么天底下无论走到哪里都一样,人间也好,天堂也罢,能藏住幽暗的,只有幽暗本身,这么想着,孤独感又袭来。
幸好还有祁天:“什么都行,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隔板上敲击,像一种讯号,或者加密电码,白盈盈擅自将他的指音译为,你不是一个人。
“我大概……不怎么喜欢姚红玉……”她讲了,“又真羡慕她。”
祁天立刻说:“你可别学她,动不动拔刀。”好像生怕自己一个没管住,温柔的贤妻就跟着悍妇学坏掉了。
这回轮到白盈盈笑出声:“今天的事,你知道多久了?”
嗒哒,嗒哒,谁也看不见谁的房间,只有手指在木板上轻轻叩:“没多久,我对你藏不住事,见到你就想把知道的都告诉你,剩下不同你说的,大约说了你也不信。”
白盈盈不响,她晓得祁天想听她说什么,他为她失败的感情奔波忙碌,总不见得是图她破镜重圆,也许是取而代之,也许为春风一度,男人本性上都逃不出那样一个轮回,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惦记是心间揉进的一粒朱砂,看见了痒,挠一挠又疼,或者惦记是屋檐下风干的咸鱼,早就不新鲜了,但仍然不失好奇和垂涎的腥滋味。
祁天没想那么多,接着说:“我说过,我对你会胜过他百倍,你现在可能还不信,但今天只是个开始,往后,我会为你做更多。”
嗒哒,嗒哒,木头隔板在叩指声下摇摇欲坠:“我最不相信的就是你这种。”白盈盈说出,“嘴上说是为我,做的事情却让我难看,叫我不好受。”
“我怎么会叫你不好受。”他也愤怒了,“你不相信我,我偏要为你做到底。”是负气,又十分随意,祁天赌誓,“你既然讨厌姚红玉,我就叫她在你眼前消失,让你永远看不到她!”
嗒哒……叩击声停了……
一缕光从隔间的小孔上透进来,旁边的门开了。
白盈盈心惊,推门追出去:“祁天!”那么响,那么慌张。
唱诗班的歌声,在男人一个休止的动作下,潮汐一样褪去,夕阳到了,穹顶上的每一扇窗,都升起火焰融烧黄金的烈光,祁天转过身,笑意吟吟看着她。
白盈盈往前一步:“你要什么?”
祁天也向她近一步:“还是别问了,你给不了我,就别给我希望。”
可暮光那样好,圣乐又回荡,他牵她的手,在神坛前吻她手背的剪影,像被闪光灯捕捉到的,刚获得许可终于能够亲吻妻子的丈夫一般虔诚:“为什么要追出来,让我舍不得。”
“小时候过节上灯会,我永远猜不对灯谜上的答案。”白盈盈看着他,“我不擅长猜谜,你要说,就原原本本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