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29)
“阿嫂,我来吧。”
她带的刀不好使,劈了半天土,分毫不见撬动,倒是她手上先磨破了皮,有点要渗血,我实在不忍心,拿出花园松土的小锄头想替下她,被她接过手,不成样子,一下接一下的凿起地来。
落葬时,阿嫂把小虎从白布片里,抱小孩子那么地轻轻抱起,她也带来一片有年头的绸缎,雪灰色上绣着满园春芳,四时不败。
第一抔土落在花上,我听见阿嫂用她家乡的方音说——
“侬么组过坏事体,下辈子,侬记得要投额好宁家,就是组猫,阿要寻一额好点耐额主人家。”
「沪:你没有做过恶,来世记得投个好胎,就是做猫啊,也找个好点的主人。」
我们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天上飘雨了。
路上一个鬼影都没有,只有越来越大的雨珠,把地面砸出一个连一个鱼吐泡泡的泥坑。
我们的身后似乎过来辆车,车灯的光打在我们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阵,很快从我们身边赶了过去。
“阿嫂,跑两步吧。”我把衣服脱下来,罩在她头上。
薄衫难遮雨,当夜回来,盈盈发了一场寒热,这次梦里没了囡囡,取而代之的是有人用鼻音反反复复哼了一首曲子,调子挺轻快,哼得也极温柔,也许因为动听,梦魇都从这厢歌声中,悄悄的,不动声色地溜走。
白盈盈再度醒来,寒热不药而愈。
她以为是做了一夜的梦,清楚记得梦里那首没有名字的调子,没关严实的窗,稍来雨后土腥气的泥土味,还有一点点几乎快没影的余香,在她的枕头边,衣袖上,连发鬓也染了些,这味道并不陌生,每每脱口而出,又狡猾地淡去了。
倒是窗台上,一枚沾着泥土的碎花瓣儿,小印似的拓在上头,吸引她目光。
白盈盈抬高手腕,把袖管贴在鼻子下面认了认,想起来了,这少有的气味,是这里的男人都不稀罕的讲究。
怎么有可能?白盈盈盯着窗户帘子飘动的窗棂,转念又疑,可昨夜关好的窗户,几时打开的呢?
① 困思懵懂:疲乏犯困。
第26章
各怀心思的俩夫妻,是这世上最生分的生人。
白盈盈和丁烈之间的关系,清爽得连一纸婚书的羁绊都没有,真放任闹起别扭来,大抵恩爱也就走到头了。
但丁烈心里还有白盈盈,是有一点后知后觉的,情愿到她门前放低身段:“盈盈,今早冇见你落去食饭,系咪唔舒服?你开个门,等我入嚟睇下你?”
「粤:盈盈,早上没见你下楼吃饭,是不是不舒服?开个门,让我进来看看你。」
头几日尽是如此,三番四次地在阿嫂的门口,往门缝里没话找话地说些细声软语,被姚红玉撞见:“你倒紧张她。”丁烈睃得她后脊梁发毛,嗦了嘴,不敢再找不痛快。
只是闭门羹吃多了,笑牙齿难免要磕碰。
他丁烈是什么人?何时给人做过小伏低?
一时气顺不过,觉得没意思,索性大动干戈,生怕人不知道似的,闹出搬家的动静,叫人收拾出二楼西的空房间,提上一床被子搬进去,姚红玉心里有鬼,默自没吱声。
如此两个人,你避着我,我绕开你,生生过出南北两个半球的时差,是待在一片屋檐下,昼夜都不相逢的缄默。
人就是这样子,在身边的时候有恃无恐,现在同住一层楼,各安两头见不到照面又忍不住要念叨,丁烈想起以前同白盈盈住在一间破旧的唐楼,手心里棒一碗甜滋滋的黑洋酥汤团,开口唱的是《花好月圆》,绕指花蓦然一回首,一颦一笑,一丝一扣里掺进的甜情蜜意,被猪油蒙了心,他怎么会觉得她冷淡无趣呢?
没了小虎,家里留不住阿嫂,她出门散心,烈哥绝不阻挠,只是每回楼东头的门一响,他耳朵上的雷达就打开,不能陪同去,就在窗边看,心里堵得慌,把我喊来,耳提面命地吩咐:“睇紧你阿嫂。”
「粤:看紧你大嫂。」
烈哥嘴上拒不承认:“冇,边个想佢啦!”
「粤:没有,谁想她了!」
无奈眼睛比嘴巴老实,跟着阿嫂的黄包车,眼珠子追出三四里去。
我看着都为他着急,有心在阿嫂面前替烈哥说好话:“阿嫂,快入秋喇,夜晚风大,好多人都冻病咗,我听烈哥呢两日声都唔舒服,成日话想食你炆嘅冰糖雪梨。”
「粤:入秋了,夜里风大,好多人都受了冻,我听烈哥这两天嗓子也不舒服,总说想吃你炖的冰糖雪梨。」
结果阿嫂出门,连我都不用。
但我不担心,她在香港可以落脚的地方不多,我掐好时间拉着车上丽都候她,金桂用涂了红豆蔻的指甲点着嘴唇,笑眯眯盯住我:“啊,你呀!你都学坏咗,会一个人出来玩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