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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造的孽,自己扛。程瑶是打算这么做,只是,她削薄的肩膀,好想好想找个人 靠一下,所以,她一下班就往医院奔,依附著这世界上,唯一能让她靠的怀抱,母亲。
经过护理站时,一个熟识的护士叮咛她今天让母亲早点休息,因为母亲昨晚著了风 寒,有轻微的咳嗽现象,身子、精神明显地虚弱很多。一听到这些,她原本的软弱、无 助顿时坚强起来,眼神里撑著特别不同于往日开朗的光彩。
她把放进皮包里的戒指,重新戴上,当作是为母亲冲喜。
一个要做新娘子的女人,脸颊该有点喜气的颜色,绝不是现在平淡无味的素面,于 是,程瑶绕到化妆室做了番粉饰。
镜里的容颜,在红腮朱唇衬托下,眼波媚气流露后,凭添了无限的娇柔、羞怯,惹 人怜爱地像朵昙花,只在一个时候才绽放芳香的珍贵特性,是的,她的美丽就是昙花, 镜里新娘罢了!
见到母亲那疲倦的眼神,刺得她心好痛,不过,她挂在嘴角如蜜梨一样的甜笑,还 是骗过了母亲,真以为她是弥勒佛的徒孙。
“妈,我要结婚了!”
此刻的心境,就是这句“哑吧吃黄莲,有苦难说”形容得恰到好处。
程母像没听懂似的,迟疑了该有所表达的时间。
“妈,我要结婚了!”程瑶再说一次,伸出左手的无名指,上面有颗与她纤细手指 不成比例的大钻戒,亮著欲夺人目的光芒。
程母语气平淡地赞美,“好漂亮,恭喜你。”
“妈,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我这么突然地告诉你──我要结婚。”反是程瑶惊 讶万分。
“孩子,你才二十二岁,年轻人做事总是比较快,你想结婚了,我一点也不意外。 ”程母很禅机地说:“套句前一阵子年轻人的流行话,只要是我喜欢,有什么不可以。 ”
“婚姻,不是儿戏。”程瑶反倒成了说教的母亲。
“你的决定也许是快,但我相信,这是个又快又准的行动。”程母不太正经地说: “他一定是条滑不溜丢的泥鳅,你才会急得想网住他。”
“妈,你实在很特别,心情几乎是从来没有过起伏,平静得像任何风也吹不皱你那 片心湖。”程瑶对母亲在顺水、逆水都能行舟的沉著,感到服气。“教教我,怎样才能 做到你那样不怨天、不尤人的境界?”
从父亲垮了后,母亲一肩担起父亲的酗酒钱和她的学费,没有一句埋怨:车祸锯腿 的打击,只使母亲更加勤奋地靠做手工生活,没滴过眼泪;钴六十治疗所带来的后遗症,一点也没影响到母亲的意志,坚强如昔,而且笑容比以前更多、更纯。
很少有人能在谈笑风生中,接受死神的召噢,母亲就是这样的奇女子。
“其实妈是个很普通、很传统的中国妇女,有的不过是一份逆来顺受的韧性。”程 母意味深长地说:“因为外在的拂逆、打击,降临到我身上时,如果我逃不开,与其愤 恨,不如平静地接受这终归要承受的苦难,总有一天,守得云开见日出。”
“我一定是遗传了爸爸的个性,稍微不如意,就愤世嫉俗。”她棱角显明。
“不对,你的个性刚中带柔,是融合我和你父亲两边的优点。”
“但愿如此。”她的同情心,就是无可救药的柔弱表现。
“告诉我,未来的女婿是怎么认识的?”
“公司的总经理。”
“好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程母开玩笑地说:“也可以说是:肥水不落外人田。”
程瑶噘起嘴,“妈……你这是什么比喻!”
“我的意思是他有眼光,知道手上握的不是普通的小石子,是和氏璧。”
“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她释出不以为然的笑容。
“唉!我这女儿还真难伺候,好坏都说不得,不知这个女婿如何收买你的心?女儿 啊,什么时候带他来给为娘的瞧瞧?”程母眼底的疲倦被好心情取代了。
程瑶的脸庞微微发热地说:“他明天去日本出差,两个星期后回来,我们会一起来 看您。”
“去日本!你可要替我转告,来的时间不能带两串蕉,我最喜欢……”
“日本梨。”
程母假意威胁道:“对,有了水梨,丈母娘看女婿的评分栏上,从及格打起。”
为了母亲的嘴馋,程瑶抛下面子,第一次打电话给宋展鹏。
拨电话号码时,那只该死的食指抖得厉害,老是拨错数字键,一而再地重来,把她 的勇气几乎磨平,心都快要冲口跳了出去,好不容易接通,却是答录机在和她说话,她 讨厌冷冰冰的机器,本想收线,却被后段的录音内容吸引住──
“喂,你好,宋展鹏不在家,你是谁要找他?男人,对不起,我懒得跟你费唇舌,请挂掉电话睡觉去,明天再试试你的运气。女人,我喜欢,我有天大的秘密告诉你,宋展鹏那家伙要结婚了,他将与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结连理枝。别笑,你没那么美,也别哭,我听不见杀鸡叫,别摔电话拿我出气,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哦!你不信,那哔一声后,开骂吧!”
这是什么留言?结婚宣言?程瑶拿著话筒的手心起了湿意,胸口莫名地胀痛著,分 不清自己究竟怎么了。像生病,又像亢奋,总之是他那番慧剑斩情丝的告白,使她胡涂 了,他没必要为了假结婚而放弃真人生,那充满粉红色的人生。
也许,她只是他和他外公对弈的一颗棋子──将军,为了保将弃兵,这点牺牲是值 得的,等吃掉了对方的帅,棋盘没了意义,他还是可以拾回那些他爱的兵士。
程瑶心中深处起了好长一声的喟叹,没有留下姓名,切断电话和源头,让黑夜与无 声罩著一屋子寂寥。
电话铃响时,宋展鹏正好在淋浴。
带著一身的清爽出了浴室,印入他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想打电话给未婚妻,来 段甜言蜜语,寻她开心。每回听到她宛若银铃的笑声,他近乎闻到了一股淡雅的栀子香 ,那是迤洒在她身上的芬芳,令他感到心旷神怡,在不知不觉中贪恋这般女人香。
电话嘟嘟作响,使他坐立不安,是谁在长舌占线?
月影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反映出人影的孤单,他满脑子念著她,终于,耐不住平空 勾划她的颦笑,冲动地邀请月光替他开道,一路通往思念的小屋。
他对自己这么说:和未婚妻道别,是礼貌。
礼多,人不怪!
未经改建的低矮眷村,总给人流落异乡的欷吁,感慨功在党国的奖励微乎其微。黑 暗的玻璃窗,使他踌躇著该不该叫门?或是该不该叫醒自己?
他到底想干什么?他问自己,现在徘徊在街灯下的样子,与罗密欧思念茱丽叶的心 情有何不同?不,完全不同,他并没有爱上她,只是想感动她,让她心甘情愿地嫁他, 是的,一定是钱的魅力,使得他特别珍爱她。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这一点也不可耻,如果哪个人有了继承数十亿财产的机会, 他会放弃吗?
也许有人会说: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温莎公爵。这点他不苟同,温莎公爵即使没有了 江山,仍有源源不绝的俸禄,而他宋展鹏没有了祖荫,可是要做乞丐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又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样的解释令他浑身舒畅,连为亿 石米折腰的酸痛,也顿时烟消云散。
芸芸说得对,何必为了一朵家花,把买野花的钱都省下!
这里阴暗、寒冷,不是个饯行的好地方,还是茜儿温香软玉的温柔乡适合他此刻高 亢的心情,好好地狂欢一整夜去。
宋展鹏的到来和离去,在纱帘后的程瑶看得一清二楚。
在等待他敲门的希望落空后,她瘫倒在冰冷的地上,放肆泪水宣泄。抽噎中,她发 现自己爱上了他,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