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分钟的时间，还未回复葛佳的消息，他便已经幻想自己如何循着号码找到包间，立在门外深呼吸。

他想象着推开门后见到葛佳，葛佳会如何笑着迎接他，他又会如何在纪廉面前，将用精致礼物盒包裹着的昂贵礼物递给葛佳，努力克制颤抖的声音，对葛佳说：“生日快乐。”

葛佳会接过盒子，打开盒子，拿出礼物后脸上显露出的惊喜神情。那一瞬间，他会被一股无比强烈的满足感包围。

葛佳会用真诚的眼睛盯着他道谢，或许，她还会伸手给他一个拥抱。

高博垂着头，僵硬的立在原地，只是单纯凭借想象，他的心脏就像是随时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好，我一定准时赴约！”

信息发出后，高博感到一阵激越。

葛佳会用她的笑容治愈他残破的自信。

几乎没过两分钟，他便想到了要送葛佳什么。他要送葛佳一部手机，一部刚上市的，最近同学间讨论度最高的新款智能机。

幻想中，递给葛佳礼物的那一刻，高博甩脱了压在他身上十几年的自卑。那一刻的他不再是个身高不过一米六的矮个儿，他是个充满男子气概的巨人，他是一部英雄救美的电影的主角，结尾时收获了鲜花掌声。

他那曾经被纪廉不费吹灰之力狠狠踩在脚下碾压的自尊，彼时会因为葛佳的青睐膨胀到无以复加。

高博沉迷在这份提前透支的虚荣感中。

但没过多久，还没来得及参加葛佳的生日会，他的英雄梦便碎了。

自开始筹划给葛佳买生日礼物后，高博在几个学校论坛上发了有偿代写暑假作业的帖子，反响热烈。好几个人通过QQ加了他。

部分人因为价格偏高没有成交，但还是有很多人爽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高博从每人那收取200块钱，帮写暑假作业。写完后有五个人如约付了钱，高博很快攒到了一千块。

余下的三千，高博是问一个委托他代写作业的学生借的。那学生主动提起借钱给他，说只要高博能帮他完成一整年的作业，三千就不用还。犹豫再三后，高博答应下来。

暑期临近结束，高博又赶完一批作业，通知对方后，将厚厚一沓作业本装进书包，按对方说的地点赴约。

谁知到后几人将他团团围住，要求他拿出四千二百块钱，之前高博代写的作业统统不作数，还多出一千二的利息。

高博不答应，几人便威胁高博会去他班主任那告发他。

高博试图反抗，得来的是一顿拳打脚踢。

几个男生猖狂大笑着将写满字的作业本撕烂，摔向高博的脸。

高博趴在地上，眼看着白花花的碎纸屑随风飞扬，就像他被撕碎的自尊。

高博任由几人轮流将脚踩在他的脸上，碾压着他的脸颊，耳边是自己愈发沉重的喘息，陡然想起小时候。

那个可怕的夜晚。

那是高国伟第一次打他的夜晚。

高国伟将他按在地上，嘴里喷薄着浓重的酒气，叫嚣着：“第二名算个屁！狗屁！我在工地上累死累活，供你读书，你他妈就考个第二！你是不是还挺满意，啊？！是不是觉得自己挺能的？！”

高博跪在地上，承受着背上一次痛过一次的抽打，脸色煞白，疼得浑身战栗，冷汗直冒。

高博并没有觉得自己很厉害，相反的，他无比自卑。他自卑于自己的父亲并不爱他，把他看做这个世上最亏欠他的累赘，动用暴力向他索取他给不出的东西。

“没用的废物！他妈的，上了初中次次给我考个第二回来！你就不能考个全年级第一回来给我长长脸么？！”

高博眼泪鼻涕一起涌出来。

他已经努力过了。他已经非常努力了。

自进入初中第一次考试输给纪廉，位列第二后，他加倍努力，却依旧败得彻彻底底。

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叫纪廉的怪物，全校流传着他跳级考来陆港中学，如何令一众教他的老师自愧不如的事迹。

而他，曾经稳居第一的优秀生，在纪廉的万丈光芒下，沦为了“死读书的书呆子”。

原本就已经自尊心扫地，回到家还要遭受父亲的毒打，那一刻，高博彩色的人生突然灰暗无比，他拥有的对未来的所有期望，如肥皂泡一般，齐齐炸碎，消失不见了。他的双眼被父亲按压在鲜红的分数上，再也看不到其他。

恨意在之后一次又一次的考试，一次又一次的落败，一次又一次被父亲毒打后不断累积着。

那时，高博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除非杀掉纪廉，不然他就要死了。被他爸打死，被自己破碎的自尊心掐住喉咙，窒息而死。

而高博不知道的是，高国伟酗酒，打骂他，对他成绩上变态的苛责，其实另有原因。

高国伟在害怕着什么。他企图用醉酒的方式忘记那晚的恐怖记忆，结果事与愿违。

恐惧滋生暴戾。

他无法对高博诉说他的恐惧，只能通过暴力的方式倾倒情绪。

就在高博趴在地上，被人用脚踩着脸时，他刚从工地回来，还没脱去沾满泥的外套，手又伸向了白酒瓶。

最后是钱茂救了高博。

他跟踪了高博，原本不像暴露，直到见到高博趴在地上被拳打脚踢时，他从对街冲过来，捡起地上的铁条，掏出警察证。

“干什么！警察！”

原本嚣张跋扈的几人登时抱头鼠窜，冲出巷子奔逃。

高博得以喘息，翻身躺在地上，他望着天空时绝望的双眼，竟让钱茂想到了死去的闫苓。

他眯着眼望出去，几个身穿校服的男生并没跑远，站在人行道对面，骂骂咧咧地盯着这边。

直到他们散开，钱茂才转回身来，将高博从地上拉起来。然而高博登时浑身僵硬，瞥见墙边的铁条，抓住铁条用力朝他挥过来。

钱茂及时闪躲开，铁条从他的肩膀旁划过，带起一阵风。

高博站定脚，无神的眼空瞪着钱茂，话都说不出，片刻后问：“你是来抓我的吗？”

“警察只抓有罪的人。”钱茂说。

高博点了点头，像被突然抠掉了电池的机器，又扑倒在地，跪着大口大口地呼吸。

他想起那个毁坏了监视器，将白磷打翻在地的午后，见到实验室燃起的黄白色火焰，他也曾这样扑倒在地，哭泣着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

那团白磷的火焰成了他长久以来的噩梦，带给他背负一生的罪恶。

他几乎支撑不住，缓缓瘫软下去。

钱茂看着他脸上清晰的鞋印，问：“刚才那几个学生，为什么要那样对你？”

“为什么？”高博声音带着颤，说，“因为他们看我胆小，看我好欺负，看我打不过他们。因为他们欺软怕硬，因为他们是一帮没出息的混混，野蛮人。”

“那你呢？”钱茂蹲到他身边，问，“你毁坏监控，去偷实验室里的化学品，你又算哪种人？”

“是纪廉告诉你的？”

“不是。”钱茂说，“是一个门卫。你难道没印象了？”

高博呆住了。

他怎么会没印象。

那天拿到病假单后，他躲藏在花坛树后，一直等到几个门卫出门卫室。他原本想借着给假条的理由进门卫室，破坏完监控后直接离开。

谁知当他走向门卫室时，有个门卫折返回来，撞见了他。

为此他只好折返回到教学楼，一直等门卫离开，才慌慌张张进到门卫室。

因为这个“小意外”，当时他差点打退堂鼓。

最后还是对纪廉的恨意促使他硬着头皮，继续将计划进行了下去……

想到这，高博歪着头，意味不明地看着钱茂，古怪地笑了。

“警察叔叔，我是去偷砷化物。”他说，“我想杀了一个人，因为他的成功得来太容易了，我太嫉妒他了。”

第72章 《夏日男孩》（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