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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制品(6)

作者:炭烧布朗尼 阅读记录


庄恒衍原本底气十足。在他看来,守时的季明河肯定会诚惶诚恐地提前抵达。

“庄少爷,学姐怎么还不来啊?”

薛钊对说话者使了个眼色。但话已经进入庄恒衍耳朵,不好收回了。

就这样,季明河似乎放了他鸽子。这令庄恒衍恼怒于自己在朋友面前出了洋相。

他并没有收着力,发泄一般掐着季明河的肩膀。

“那你就别答应啊?”

他们已经停在了门口。

季明河只是看了一眼肩膀上的手,再望向庄恒衍。

“我不懂这些。”

她冷静道,“庄恒衍,我只是想看你弹吉他,但我刚才没找到地方。我不怎么参加这种活动,所以耽误了时间,我并不想这样。不过我会给你道歉。”

“对不起。”季明河从来都是服软的那个。

她不露笑意的时候,最好与此同时一板一眼地吐字清楚——就为了用这副要解决人生大事的模样化解庄恒衍因为一个星星点大的事燃起的怒火。像块湿漉漉的冰。

大少爷心气的庄恒衍当然会嫌弃被水弄湿了双手。只是,他不能斩钉截铁地否定自己感到了一种微妙的快意。这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俯视感夹杂着不可外言的悸动,让他怒气一下子消退大半。

庄恒衍想,是他握着这块冰。

下意识抿了一下唇,庄恒衍听得一愣,抓住季明河的突兀地发软使不上力,松了下来。

这一松,季明河不易察觉地眉梢轻挑,后知后觉地吃痛。

“现在你可以让我进去,然后在舞台上演奏给我看吗?”她不动声色拂去庄恒衍仍旧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又不是给你一个人听的。”

而他没有察觉。

“所以她刚刚这么跟你说了?”

“对。”转述时的庄恒衍添油加醋,眉飞色舞。“她刚刚这么跟我说了。”他的情绪前后波动之大,越发令人难以捉摸。

“那学姐还挺会讲的。看不出来啊。”

薛钊多少猜到,庄恒衍在一些隐秘的事情上告诉自己的情况和现实有出入。“你不趁机亲她一口?多好的机会,‘胜利之吻’。”

但他装作不知道,按照庄恒衍的心意伺候这位大少爷。“也正好给自己待会儿的表演攒攒劲儿……”

庄恒衍脸一黑:“我需要她替我攒劲?”

“不需要,不需要。”薛钊笑眯眯地一连晃了好多下手,“我们的王牌吉他手——您可千万别生气。”

“‘王牌’?真土。”但庄恒衍颇为得意地扬了扬眉。

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

“对了,钟小姐也过来了。她来,你应该能高兴点吧?”薛钊若有若无地使点坏。

这怎么能算使坏呢?若是庄恒衍想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那他肯定干了件好事。

对季明河或许有点坏处,不过薛钊一来不在乎她的想法,二来认为她不知道就等于没有坏处。

“钟灵梦?”

“还有哪位‘钟小姐’?”薛钊觉得庄恒衍是在装傻。

他不可能没反应过来。毕竟名字是代表人的符号,可以调动人的感官,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缕鲜明的形象。而这一缕足够让人嗅到最沁人心脾的香气,从而干脆利落地将高下立判的的卑微者弃如敝履。

薛钊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当然是你心向往之,还跟你门当户对的那位‘钟小姐’——”

庄恒衍沉默片刻,含糊其辞。“……你别胡说。她坐哪儿?”他的反应虽不如薛钊预测的强烈,但这两句话足够了。薛钊甚至不需要仔细揣摩圣意,因为庄恒衍的话再清晰不过。

“哦,她说她随便坐哪儿,都可以,主要是为了陪你参加结束后的庆功宴。”薛钊介绍道,“我肯定不会让她跟季学姐坐一排,毕竟按照你说的,那样‘多掉价’。所以我给钟小姐安排了个独一无二的 vip 座位。说不定等你表演的时候,她会跟你招手呢,很显眼的。”

“有多显眼?”

这问题让薛钊面上稍怔。“庄少爷,当然是对你来说显眼。要是让别人看个明白,不是打扰了钟小姐的清静吗?”

“……哦。随便你。”

庄恒衍没对薛钊话语中的内容作出任何反驳。就和最开始一样,贬低季明河不完全是因为他们喜好这么做,而是她确实差人一大截。

至于刚刚的追问,他不打算回顾,更不必说细想。

走进室内,季明河礼貌地一路问过去,直到找寻到位置。

“不了,我自己有。谢谢。”

这里无疑打上了庄恒衍的烙印。墙壁做成被岁月剥蚀的陈旧模样,幽暗的蓝紫色光晕照在上面却并不显得肮脏,反而在迷离与朦胧中托出一整片似真似幻的云雾。像花朵漫不经心吐出烟圈,却只有芬芳。

前方是抬高的舞台,酒红色的丝绒幕布还没有拉开。抵达此处要从地上的酒吧进入,而季明河此前从不涉足类似的地方。

眼下,侍者端着托盘走来,堪称和蔼地关照她,问她想喝点什么。“小姐,您是第一次喝酒吗?我这里有‘大都会’和‘螺丝起子’任你挑选……”

圆盘上,黄昏色酒液的水平面在马天尼杯的三分之二处轻轻颤抖,杯口衔着橙片;玛格丽特杯则将淡粉色的湖泊满盛,点缀的柠檬扭花像是悠闲度假的丽人。

季明河凑近看,半晌后分别指道:“这个是螺丝起子,这个是大都会,是吗?”

“Bingo!小姐真是慧眼如炬。那您……”

得到答案,季明河背着书包,怀中抱着自己泡有柠檬片的大号水瓶。

“抱歉,我不喝酒。”

她礼貌地拒绝了服务生,冷淡得就像刚刚玩猜酒游戏的并不是她。

喧闹离季明河有一段距离。能坐在第一排的人寥寥无几,这里也称不上乌烟瘴气,只能说是被另一种氛围笼罩,而这种氛围属于另一批跟季明河不太相像的人——无所谓好坏。

目前无所谓好坏。季明河提防暗处所谓“不三不四的人”,这种人一旦出现,她必须反击。她的冷静之处就在于做好较坏的打算,从不回避可能会让自己挂彩的斗殴。在这一点上,季明河的想法有股和文明社会悖逆的原始风味。

昏暗的光线中,她抱着水瓶做支点,银灰色的指虎溢出星星一般的光点,和柔软的脸颊形成神奇的交锋。

随着帘幕自中间分开,乐队的众人出现在舞台上。

室内的光晕随之变成炽热的红,身后的人群因此发出更加聒噪的欢呼声。

他们并非无缘无故聚集于此。无论为何,至少从这一刻看,他们感性地异口同声,呼喊乐队的名字。有如着魔一般。

季明河则遵照本心,看向舞台左侧的吉他手。她是来看他的,也是为了看它。

那不是一把她想要的吉他。对比鲜明的红白双色带着油漆的笔触,街头风格的“Freedom”涂鸦要不安分地冲出轮廓,激发出现代工业风格的音色,张扬到无法在独自一人,或是只有两人的空间中自弹自听。

“——”

庄恒衍的声音以及标志性手势引起一片应和。

季明河没有听清庄恒衍喊了什么。她觉得这里太吵,吵得她只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音乐就是这样一种媒介。它似乎有能力很多人短暂地众口一词,但它只能作为一个触发点——自恋,伤痛往事,人事压力,淤积的无声暴力——触发的世界也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一致。

就算除季明河以外的所有人都违背人性地在此共享了一个世界,她也绝不和他们为伍。

她想,她只要一把最普通不过的吉他。

米黄色的正面,棕褐色的侧面彰显厚度,清晰的弦绷紧,放在腿上很有份量。

高中时代频繁被主科老师借走的音乐课是季明河积累乐理知识的唯一途径。即便在天时地利人和作用下得到了一节完整的音乐课,也只是近乎吵嚷地唱一首旋律简单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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