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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制品(16)
作者:炭烧布朗尼 阅读记录
现在愈是亲密,以后愈是疏远。
而且两国远隔重洋,更细小的亲疏之分也成了无法触碰的天堑。
“You make me think of heaven(你使我联想天堂)……”
如果他不唱歌就好了。发声时肌肉牵动,面部的不同走向便被强调,更不必说完全不同的声线。
但季明河想,这个角度真的很适合。
适合到可以令她如此亲切地温习相似的肌理。她不需要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相同,只需要那给人莫名感的几分神似,便能伸手抵达触不可及。
反复求索,不断接近,就是为了分秒间这片虚无缥缈的天堂。
当人过久地在迷幻中沉沦,乃至于瞳仁陷入无序,一股来自地面,来自现实与理性的拉力又会试图拖拽。
而那双触碰季明河衣摆的手却无比温柔,温柔到不动声色,让她滞留在原地。
拉力来自视觉中央的人。季明河也一度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成珣。
第11章 作呕
即便抵达另一处空间,音乐声也会伴随一种令心脏发麻的震动感,从耳廓一直扩散到五脏六腑,彰显存在。
季明河只知道这是一支民谣乐队。如今返场,便令她的头脑不甚舒适地“空、空、空”。
与其说是为了逃避躯体的皱缩感,像个蜷缩起来已然腐烂的橘子,此刻的季明河更像是因为声音被动地跳出片刻,去动一些琐碎的、跟始作俑者没什么关系的念头。
毕竟现在,他们从学生时代的清纯初恋,唱到小饭馆的服务员小妹,颇有几分成熟风韵的老板娘,吃饭时跟男友调笑引起人不满和欲念的女生。
弥漫尘土的乡村,不隔音的廉租房,斑驳的地下室本就是奋斗者蛰伏的巢穴。但那种阳刚的梦想,那种要找个女人暖一暖睡黄的铁床的口吻,最好再加上一点“嫌贫爱富”“今时不同往日”的男女扯皮作噱头,真是让人想要呕吐。
要是遇到这种人,那才叫倒了大霉。至少季明河觉得,人要是为了生存被当作牛使,根本不会有那么多牛劲。可别侮辱了牛。
真想吐。
对了,她现在正在吐着呢。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
不仅仅是这个。
“季学姐呢?”
庄恒衍的脸色在灯光下晦暗不明:“她发消息说身体不舒服。我让她解决完自己想办法回学校,我们这儿耽搁不了。”
“也行。”薛钊不奇怪地应了一声。
这之后,薛钊不动声色观察着庄恒衍的神色,冷不丁来了句:“其实学姐不跟过来也挺好的。性格不同的人,也没必要混到一块儿去。我们内部相互包容一下算了,要是真介绍给那几个兄弟……”
话不必挑明。薛钊跟庄恒衍的交情不是一天两天,自诩有点了解。
季明河也算是给了庄恒衍一个台阶。就算他要来点真的,也不可能广而告之。不管庄恒衍一开始怎么想,最终他会很有分寸地止步。
庄恒衍没应。
“对了,老刘知道你不好他们那口,所以没给你叫妞……”
“知道了!知道了!”他忽然生起气来。
盥洗室内是压抑的干呕声,和外面喧嚣热烈的闲聊格格不入。
音乐已经消弭。季明河无法再隐秘而激烈地批判什么了,她面对的东西只有她自己,还有成形的旧日落影。
“它”(他)来找她了。
成珣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对季明河来说是个谜。
一件眼熟的淡色亚麻衬衫,长袖悠闲地扎起到肘下;不出意料,它会和一条西裤相配。他就像真的只是因为兴趣闲逛到这里,沐浴着日光在静谧中漫步,惬意地度假。
但她看到他了。
严格地说,是他看到了她。
隔着人群,成珣会在这一刻知晓一切。
庄恒衍已经下场,季明河的错觉便适时地落幕。但现在,她脸上难掩愕然,被钉在了原地。
周遭的一切都跟季明河不再有关系。整场 Livehouse 漫长到永远存在下一个上台的乐队,但她已经无心合群地跟随被搅动的气氛行事。她只是看着成珣,以一种未曾有过的方式看。
成珣在人群中给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他一消失在人群中,季明河立刻感到胃内翻江倒海。她不得不从人排中艰难挤出,期间连“抱歉”“借过”都是破碎的。
——好酸。
季明河想,她的胃和口腔怎么会这么酸。
这种感觉就像季明河准备本科第一次全英语演讲时的经历。季明河从来信奉熟练可以战胜紧张,因此对稿子烂熟于心,用倒背如流形容都不为过。尽管如此,她依旧得在厕所掐着表干呕,一边呕吐一边用模糊的发音调整被酸意腐蚀的喉咙。
她学英语学得太迟了,为了那场决定人生的考试已经拼尽全力,实在无暇训练口音。和考试不同,没有人会嘉奖她付出的努力,因为她只是后知后觉恶补了跨越门槛的必需品。
季明河也和那些通过竞赛破格录取的同学不一样。他们没有高考分数,却是最应该被录取的学生;她有够到录取线的凭证,从结果来看却成了吃红利的人。
这不是她一朝一夕能够弥补的。季明河并非钢铁森林的住民,更不必谈是哪一寸树梢的产物——有的树梢能够提供充沛的营养,有的树梢让人以为一整棵树就是这一个狭窄的角落。万幸的是,季明河在数学上有点天赋。努力只是把一朝一夕掰成两半甚至三份的手段,没有这一点天赋,她什么都不是。至于英语,如今她多少能跟土著沟通几句,应该算是过了关。
在镜子前,季明河用水反复清洗还在往外渗汗的脸庞。
原来她已经跨过了这么多。
然而,季明河认为自己真正的天赋并不在此。
她的天赋,在于“无暇嫉妒”。
所以,与其思考这代表什么——无论意味着什么,都不是季明河所能改变的——她要首先着手去做。
这就是季明河对“具体生活”的阐释。
因为如果要从象征意义看,她可以打一千零一次退堂鼓。众多看上去不是季明河该染指的东西,太多彰显层次高低的条件,她都达成了。好像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没什么好退缩的,她只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仅此而已。
正因如此,当季明河在路上接到成珣的电话,她已经恢复了平静。彼时她向主办方确认过乐队都已离场,庄恒衍自然包含其中,便折返回通往出口的路。
手机振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号码季明河没有存,按理说这种陌生来电她一个都不会接。
她接了。“你好。”并且很有礼貌地作开场白。
无疑是成珣的声线。
“你也好。我在去公交站台的路上等你。”
他坐在车中,并且有心宽慰。“没关系,演出的人已经走了。”成珣透过窗看见他们有说有笑上车,结伴前往附近的一个娱乐会所。
成珣不会把这个告诉季明河,就如同他省去了高级二字,出自对这种场所一视同仁的心态。
“……我知道了。”季明河用拇指按了一下红键挂断,要把那块挤压到凹陷下去一样。
但路是平坦的。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季明河看到了成珣。
“我不上车。”她摇头时有些固执,站在成珣缓缓摇下的窗口外,不再更进一步。
季明河不准备进去。她今日尤其不欲进入成珣的领地,尽管成珣心底极为渴求将自己禁闭在她所在的围城。
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小河,你看上去不太舒服。”
“没有,你看错了。”季明河否认,睁着幽深的眼。因为他坐在里面,她便在外头微微垂下眸。“你有什么想说的?你刚才明明可以在电话里一起讲了。”
“我们明天可以谈谈吗?”
她看着他,因为面无表情显得漠然。“明天是明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