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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工一直在宽慰卡拉,试图让他接受妈妈抱回一个弟弟的现实,卡拉拒绝承认现状。
然后,劳工跟我说,卡拉很可怜。他一夜没有下过写字台,没喝一口水,没吃一口饭。甚至在我们给他换了个尿盆换了个杯子换了个碗的情况下,他都以绝食的态度表达不满。
家里的阵营分成两派,一派是我,因为同情而特别渴望将撞财留下。
另一派是公公,他觉得多一只猫家里争执不断,万一没人的时候打起来,卡拉这只家猫要吃亏的。
丈夫倾向于公公的意见,他也觉得,看起来撞财显得平和,因为撞财见过大世面,争斗无数,而卡拉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并没有实战经验,以后不晓得会受到怎样的虐待。说完,丈夫指着桌面的一汪水说:“刚才卡拉吼撞财,其实自己已经吓尿裤子了。”
于是,婆婆这一票很关键,如果婆婆支持我,那么我们至少属于双足鼎立状态,我还有迂回的时间,我期望通过努力,再给撞财几天,让他可以安身下来。
婆婆沉默良久,说:“把新猫送回去吧!”
婆婆说,新猫在外面野惯了,根本不是家猫,呆不住的,老要出去,会带病回来。再有就是新猫没有煽,万一发情起来,又要花一大笔钱。
我内心里,并不认为为猫做手术打疫苗做体检花个300新币会有多么大的负担。对我而言,这一生从我手指缝里流过的钞票,可能是上千个300,我并不觉得痛,对于一条生命来说,完全可以视为不算什么。
我于是成了家里的少数,我再坚持,都无法挽回局面。
我跟丈夫说,我去替猫做了手术,他就不会出去了,而这笔钱我会赚回来。
丈夫说,你不能用你的思想去替换猫的思想,为什么你要去决定猫的命运呢?也许他向往自由,愿意在野外生存,有自己的孩子和女伴。你并不知道他的快乐是什么,只一相情愿地给他你以为的美好生活。
我坚持说,他跟着我,他希望有个家。
劳工说,那就让他自己决定吧!
其实猫是很聪明的。
撞财知道我们在争执什么,虽然我们以为他是猫,听不懂我们的话。可我忘记了,他是我前世的情人,他什么都懂得。
撞财原本一直粘着我,寸步不离。
在我们讨论完以后,就默默地走到大门前面,回头留恋地看着我,低声地让我开门。
我的眼泪就流下来。我现在坐这里打字,想到他默默转身离去的样子,我的泪如长河停不下来。是我的过错,我最终妥协了,我决定放弃他了。
我这一辈子,总在为别人活着。
我以前的愿望是当个幼师,可为了让父母高兴,我选择了上自己不喜欢的商科学院。
我以前养过一条狗,当时跟公婆住一起,我亲热地叫他红桃八。公公某日趁我不在家,连同他的小篮子和他的沐浴液一起,送给陌生人了。
在那以后的好几年里,我梦里老做到我吃的狗肉火锅是红桃八的。
那时候我跟丈夫发誓,等我以后有了自己的家,我要做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现在我有自己家了,我能做主了,可是在所爱的人面前,在现实的生活里,我流着泪同意让公婆将我前世的情人送走。人会为所谓真理而接受火刑,却往往因为爱而轻易放弃。我不能为了一只没有名字的野猫而站在整个家庭的对面。这种事情,也许穷我一生我都做不出来。
撞财来的不是时候,他如果早两个月进门或迟一个月遇见我,避开我公公婆婆在这里的日子,我就可以尽力将他留下。可是,我前世的情人,你为什么不是来的太早就是太迟呢?
夜里,因为难过,我抱着撞财在沙发上躺下,劳工带着卡拉睡在卧室里。
我的眼睛一刻都没合上。
撞财一刻不停地用他的头撞击我,用舌头亲吻我,表达他的喜欢。
他将手搭在我手心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是没有爪子的。
他的爪子晶莹透明,柔软到一碰就会断。
我于是明白了为什么撞财一身伤,明白了为什么即便美味放在眼前他也不敢去拿,明白了为什么他磨爪爪的时候小心翼翼,明白了为什么他竭力想讨好卡拉。撞财是一只家猫,小时侯被人喂养的时候主人怕他将家具抓坏而将他的原爪连根拔去,只让他剩了个装饰的爪。不知什么原因他离开了家,我宁愿相信他是自己淘气走丢的,如果他的主人因为他发情了而不想要他,我会咒他一辈子的,在新年里面。先是剥夺了人家生存的根本,再又将他无情地扔到弱肉强食的社会。等待撞财的结局,除了死亡还是死亡。当然,猫终究是要死的。只是我不能接受他倒在血泊中或者终日凄凉惶恐中等待死亡降临的局面。
其实,我又比那个主人好多少呢?人家也许是真恶,而我呢,不过是伪善罢了,也许撞财已经认命了,不再幻想有家,是我走过去抱他,喂他,给他一夜的爱情,再狠心将他扔出去,从此,他再不相信所谓的情感,从此,他不再与人亲近。他曾经将信任付于我手上,在我慷慨打车将他带回来的路中,他以为他有了善良的妈妈。人是最不可信的,前一秒钟也许还谈着爱,后一秒就翻脸。一夜情也不过如此吧!
大家都担心撞财欺负卡拉,正如有人批判我说“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话,其实,撞财已经弱到除了接受欺凌的命运,无法再做什么。
天蒙蒙亮了。撞财已经接受了他有一夜安稳觉的现实,他主动走到门口,呼唤着我们给他开门,要求出发。
我的泪已经让我看不清楚周围的人了。
公公婆婆要送他回去,因为他们不相信我的保证,也许我前脚走的时候答应了,没一会转头又抱回来,这也就是卡拉的来历。
撞财走了。
卡拉开始神气,跳下蛰伏了一夜的桌子,走到厨房,吃那个新碗里的饭,对旧碗看都不看,在新尿盆里撒了一泡长长的尿,然后,就匍匐在我脚边,忍不住,又跳上我的膝盖。
我内心忍不住的厌恶。一把将他打翻在地,大声呵斥她:滚开!
卡拉从没见我如此凶过,吓得一缩头跑远,并在后来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将内心的不快发泄在她身上是不对的时候,试图去哄骗卡拉回来,她也对我抱以敬畏的态度,保持安全距离。那种戒备的眼神伤了我的心。
我到底在做什么?一夜间,我失去了两只猫。
我怎么能责怪卡拉的凶残?她只是只猫而已,也许她平时表现得谦逊,乖巧,善解人意并会摇尾乞怜,但在关键时刻,为了捍卫自己的口粮和地盘,她至少敢于表达她的愤怒,也许显得狭隘,也许显得很无赖,可她至少是纯真的,毫不掩盖。
这跟那些个表里相亲相爱,面子上礼尚往来,口中甜言蜜语,而背地里憋着股邪气,先把你哄得放松警惕,再趁你不注意咬你7寸,到死你都不相信被人出卖的结局的人相比,已经是坦荡荡了。
我在婆婆公公出门前再三嘱咐,放撞财到他以前生活的地方去,也许那里他已经有一席之地了,活起来不会那么艰难。婆婆公公答应了。我还画了张详尽的地图,连第一眼看见撞财躺的那块画黄线的石头都标出来。
几个钟头后,婆婆回来了。
我问她,你们送他回去了吗?
婆婆说,没有。他不让我们抱着,一出了楼就撒腿跑。我跟你爸跟着后面追好久,两人追一身汗,总算追到了。后来就带着他一路奔回老家。开始他可乖了,我们走一路他跟一路,偶尔会钻到树丛里,可看我们走远了,他就又追上来。
但过了两个岔路口后,他就自己跑远了,我们等很久也不见他回来。我和你爸找了几圈没找到,就在附近的小店里买了四个面包,掰碎了一路撒着,怕他饿了没东西吃,一会出来能找到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