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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
“妈!妈!妈!醒一醒,妈妈!我在这儿!你怎样了?你有什么话?告诉我吧!
妈……”
韩太太深深的颤栗了一下,似乎忽然从一个梦中惊醒一般,她的眼光落在佩吟身上了,
一时间,她好像认不出佩吟是谁,只是眼光发直的,定定的看著佩吟。佩吟用手臂轻轻的环
抱住母亲的肩,试著要她躺回床上去。
“妈,睡吧!舒舒服服的睡一觉吧!”
韩太太用手推开了佩吟的手臂。
“你是佩吟。”她脑筋清楚的说。“是呀!”佩吟应著,心底却有些发冷,经验告诉
她,母亲越“冷静”的时候就越可怕,往往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奏。
“你在我屋里做什么?”韩太太问,在这一瞬间,她显得非常平和,非常“正常”。
“你在做恶梦,”佩吟低声解释,“我听到你在说梦话,我就进来了。”“我说了什么
梦话?”韩太太追问。
“你……”佩吟不愿讲出佩华的名字,就飞快的摇摇头。勉强的笑了笑。“我也没听清
楚。”
“那么,你进来的时候看到佩华吗?”
完了!又开始了!佩吟怔了怔。
“没,没有。”她嗫嚅著。“没,没看到。”
“你为什么吞吞吐吐?”韩太太锐利的问:“你做贼心虚是不是?你把佩华赶走了,是
不是?你从小就看佩华不顺眼,你嫉妒他,因为他是男孩子,因为他功课比你好,因为他总
拿奖状,年年考第一,因为我比较疼他,所以你嫉妒他,是不是?是不是?”“妈,妈,”
佩吟痛苦的、虚弱的应著,明知母亲是病中的胡言乱语,仍然忍不住要为自己辩护。只因为
母亲说得那么清清楚楚,有条有理,完全不像是“精神病患者”。“你明知道我不会嫉妒
他,你明知道我也喜欢他。没有人会不喜欢佩华的,他那么优秀,又那么漂亮!”她沉痛
的、挣扎的说著。
“那么,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妈——”她拉长声音,痛苦的低唤著。
“说呀!”韩太太紧盯著她:“你把他弄到什么地方去了?说呀!”“不要再折磨佩吟
了。”门边,一个声音忽然清楚的响了起来。佩吟回头,就一眼看到父亲正走了进来,他白
发萧萧的头庄严的竖在那儿,眼光却十分温柔而怜恤的停在韩太太身上。“佩华死了!我告
诉过你几千遍几万遍,佩华死了!”
“死了?”韩太太浑身颤抖,眼光发直:“死了?佩华死了?是的,他死了!”她似乎
突然想起来了。“你们……锯开了他,锯开了他,你们用……锯子锯开了他!”她凄厉的惨
叫:“你们谋杀了他!你们用锯子……锯开了他!你们杀了他,杀了他……”她的声音恐怖
的飘荡在夜色里。
韩永修直扑过来,用手蒙住韩太太的嘴,以免她惊醒左右邻居,他死命蒙住她的嘴,沉
声说:
“不要叫!素洁,你听清楚,佩华死于骨癌,钟大夫锯掉他一条腿,是想挽救他的命,
医生没有能救活他,但是大家都已经尽了所有的人事,天命如此,你就认了吧!别再折磨佩
吟了,我们虽然失去一个儿子,我们还有一个女儿呀!你怪佩吟,是毫无道理的,毫无道理
的。佩吟怎能对佩华的死负责任呢?”韩太太挣开了韩永修的掌握,狂叫著:
“是她!她咒他死!她要他死!她嫉妒他!因为我疼佩华,她就嫉妒他……”“不要
叫!”韩永修又去堵她的嘴。“你不能因为你自己的偏心,反而怪罪于佩吟呀!佩吟从没有
嫉妒过佩华!她爱他,和我们一样爱他……哎哟!”韩永修大叫:“你怎么咬人?松口!素
洁,你真疯了?”
佩吟冲过去,不知何时,她已经满面泪水。她流泪,是因为父亲那几句话,从小,父亲
就很少向她表示自己的爱,他严肃而正直,总好像和儿女有层距离。可是,他却在这节骨眼
里说出了对她的爱,对她的怜惜。这,比母亲那神经质的责备和冤枉更打动她。她哭了,情
不自禁的哭了。现在,透过泪雾,她看到母亲正一口咬在父亲手指上,咬得又紧又重,好像
要咬死父亲似的。她大急,就扑往母亲,仓促中,也顾不得方式对不对,就伸手去掰开母亲
的嘴,一面急声喊:
“妈,你松口!妈,算是我干的,你不要咬爸爸,算是我干的……都是我不好……全是
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咬爸爸……”忽然间,韩太太松了口,像闪电一般,她举起
手来,反手就给了佩吟一个又重又大的耳光。佩吟冷不防被母亲这重重的一击,身子站不
稳,就向旁边摔了出去,她带翻了床头柜,一阵唏哩哗啦的巨响,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和热水
瓶跌落在地上,打碎了,佩吟又正好跌在那些碎片上,只觉得手臂上有一阵尖锐的刺痛,就
看到血从自己那苍白的手腕上流了出来。同时,她听到父亲惨声大叫:
“素洁!你要杀了我们唯一的女儿吗?佩吟,佩吟!”父亲的声音里带著泪,带著惶
急,带著说不出的恐慌、心疼,和焦灼。“佩吟——”佩吟慌忙从地上站起来,顾不得自己
的伤口,她冲过去,一把抱住父亲那白发苍苍的头,她摇撼著父亲,竟像母亲摇撼著婴儿一
样。她一叠连声的说:
“爸爸,我没事没事,只划破一个小口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急,真的,我没
事!”
韩永修惊魂甫定,他推开了佩吟,要察看她的伤口,佩吟顺手拉起睡袍的下摆,缠住了
手臂,不让父亲去看。她努力微笑著,转头去看母亲。
经过这样一阵惊天动地的乱闹,韩太太似乎有些清醒了。她怔怔的坐在床上,怔怔的看
著满地碎片,又怔怔的看著佩吟,她露出一脸的惶惑和担忧,忽然变得好慈祥,好温柔,她
怯怯的问:“怎么了?佩吟?你摔伤了吗?快过来,给妈妈看!哎哟,你流血了……”佩吟
惊喜的看著母亲,明知这种“慈祥”太不稳定,也不可靠,她仍然含泪的微笑了。
“没什么,妈。你再睡睡吧!我来收拾一下。”
她弯腰去收拾地上的碎片,韩永修拦住了她。
“我来吧!你最好去上点药,包扎一下。今天早上有课吗?”
“是的。”她看看表,糟糕!经过这样一阵大闹,已经都七点多钟了,再不去赶公共汽
车,早上第一节准会迟到。她慌忙站直身子,对父亲歉然的说:“又不能给你弄早餐了,好
在,阿巴桑就快来了,你让她弄给你吃!”最近两个月,她雇了一个上班制的阿巴桑,早上
八点钟来,晚上七、八点钟回去,这得归功于赵自耕那份高薪。
走到浴室、她打开睡袍,这才发现手腕上的伤痕又大又深,整个睡袍的下摆都被血湿透
了。怕父亲担心,她不敢声张,好在家里纱布药棉消炎粉都是现成的。她打开化妆镜上的小
橱,取出纱布药棉,自己胡乱的包扎了一下,再把睡袍上的血迹洗掉。这样一弄,又耗费了
好多时间,等她收拾干净,换好衣服出门的时候,都快八点钟了。
匆匆忙忙的,她走往公共汽车站,天气已经很热了,台湾的夏天,太阳一早就升上了屋
顶,夹带著强大的热力,照射著大地。佩吟被太阳这一晒,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眼睛前面
金星乱冒。她抱著书本,不自禁的在电线杆上靠了靠,头里有些晕晕忽忽的。她还没从那阵
晕眩中恢复过来,就听到一阵摩托车响,接著,有个年轻人骑著摩托车对她飞快的直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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