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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开抽屉,拿出一瓶没开过的药瓶,倒了一粒在手心中。江雁容无法说话,也不知道 该说什么,只接过了药片,康南已递过来一杯白开水,她吃了药,笑笑。不愿道谢,怕这个 谢字会使他们生疏了。她退出房门,感到自己的心跳得那么快,她相信自己的脸已经红了。
现在,在这静静的深夜里,她的脸又红了。望着谧儿,她轻轻的问:“他是不是专为我 而买一瓶APC?他是吗?”
叹了口气,她把明天要用的课本收进书包里。有两片花瓣从书中落了下来,她拾起来一 看,是两瓣茶花,当初爱它的清香和那心形的样子而夹进书中的。她把玩着花瓣,忽然心中 充满了难言的柔情,提起笔来,她在每一片上题了一首词,第一阕是“忆王孙”:“飞花带泪扑寒窗,夜雨凄迷风乍狂,寂寞深闺恨更长,太凄凉,梦绕魂牵枉断肠!” 第二阕是一阕“如梦令”:“一夜风声凝咽,吹起闲愁千万,人静夜阑时,也把梦儿寻遍,魂断魂断,空有柔情无 限!”写完,她感到耳热心跳,不禁联想起红楼梦里林黛玉在手帕上题诗的事。她顺手把这 两片花瓣夹在国文笔记本里,捻灭了灯,上床睡觉了。床上,和她同床的雁若早已香梦沉酣 了。第二天午后,康南坐在他的书桌前面,批改刚收来的笔记本,习惯性的,他把江雁容的 本子抽出来头一个看。打开本子,一层淡档的清香散了开来,康南本能的吸了一口气,江雁 容那张清雅脱俗的脸庞又浮到面前来,就和这香味一样,她雅洁清丽得像一条小溪流。他站 起身来,甩了甩头,想甩掉萦绕在脑中的那影子。为自己泡了一杯茶,他坐回到书桌前面, 默然自问:“你为什么这样不平静?她不过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孩而已,你对她的感情并没 有越轨,不是吗?她像是你的女儿,在年龄上,她做你的女儿一点都不嫌大!”拿起江雁容 的笔记本,他想定下心来批改。可是,两片花瓣落了下来。他注视着上面的斑斑字迹,这字 迹像一个大浪,把他整个淹没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他,他迅速的把这两片花瓣放进 上衣口袋里,打开了房门。门外,江雁容喘息的跑进来,焦灼而紧张的看了康南一眼,不安 的说:“你还没有改笔记本吧,老师?我忘了一点东西!”
康南关上房门,默的望着江雁容,这张苍白的小脸多么可爱!江雁容的眼睛张大了, 惊惶的望望康南,就冲到书桌前面,她一眼就看到自己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于是,她知道她 不必找寻了。回转身来,她靠在桌子上,惶惑的注视着康南,低声说:“老师,还给我!” 康南望着她,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这个小女孩,小小的小女孩,纯洁得像只小白鸽 子。”他想,费力的和自己挣扎,想勉强自己不去注视她。但,她那对惊惶的眼睛在他面前 放大,那张变得更加苍白的脸在他眼前浮动,那震颤的,可怜兮兮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飘过:“老师,还给我,请你!”
康南走到她旁边,在床沿上坐下来。从口袋里拿出那两片花瓣。“是这个吗?”他问。
江雁容望望那两片花瓣,并不伸手去接,又把眼光调回到康南的脸上。她的眼睛亮了, 那抹惊惶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梦似的光辉。她定定的看着他,苍白的脸全被那对 热情的眸子照得发亮,小小的嘴唇微微悸动,她的手抓住面前的一张椅子的扶手,纤长的手 指几乎要陷进木头里去。
“喔,老师。”她喃喃的说,像在做梦。
“江雁容,”他费力的说,觉得嘴唇发干。“拿去吧。”他把那两片花瓣送到她面前。
她没有伸手去拿,也没有去看那花瓣,她的眼光仍然停留在他脸上,一瞬也不瞬。
“老师,”她说,低档的,温柔的。“老师!你在逃避什么?”
康南的手垂了下来,他走过去,站在江雁容的面前。
“江雁容,出去吧,离开这房间!”他暗哑的说。
“老师,你要我走?”她轻轻的问,站直了身子,转向门口。康南迅速的把手压在她的 手背上,于是,一股旋干转坤般的大力量征服了他,他握紧了这只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 口。江雁容的眼睛燃烧着,嘴里模糊的反复的说:“老师,览览览览览。”
康南抚摩着这只手,这手是冰冷的。
“你穿得太少了!”他说。
“中午脱了一件毛衣,下午忘了穿。”她说,轻声的。眼睛里在微笑。康南不再说话, 就这样,他们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康南叹了口气,把江雁容拉到自己的胸前,他揽 住她,让她小小的,黑发的头靠在他的胸口。他不再费力和自己挣扎,他低声说:“从没有 一个时候,我这么渴望自己年轻些!”
江雁容紧紧的靠着他,眼睛里有着对幸福的憧憬和渴求。她望着窗子,雨水正在窗玻璃 上滑落。“多美的图案!”她想。雨滴叮叮咚咚的敲击着窗子,“多美的音乐!”她又想。 微笑着闭上眼睛,尽力用她的全心去体会这美丽的人生。
窗外 8寒假悄悄的来了,又悄悄的过去了。对高三学生而言,这个寒假是有名无实的,她们照 旧到学校补课,照旧黄昏时才回家,照旧有堆积如山的作业。各科的补充教材纷贩发了下 来,仅仅英文一门,就需要念五种不同的课本,另外再加讲义。别的功课也都不是一种课本 就完事的,每个学生的书包都沉重得背不动,这份功课更沉重得使她们无法透气。新的一学 期又开始了,换言之,再有三个多月,她们就该跨出中学的门槛,再有五个月,就该参加升 大学的联合考试了。学生们都普遍的消瘦下去,苍白的脸色和睡眠不足的眼睛充分说明了她 们的生活。但是,老师们不会因为她们无法负荷而放松她们,家长也不会因为她们的消瘦而 放松她们,她们自己更不会放松自己。大学的门开着,可是每十个学生里只有一个能走进 去。这世界上,到处都要竞争,你是强者才能获胜。优胜劣败,这在人类还是猿猴的时代就 成了不变的法则。
台湾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校园里的杜鹃花已全开了。荷花池畔,假山石旁,到处都是红 白一片。几枝初放的玫瑰,迎着温和的娇阳,懒洋洋的绽开了花瓣。台湾特产的扶桑花是四 季都开的,大概因为这是春天,开得似乎格外艳丽;大红的、粉红的、白的、黄的,布满校 园的每个角落,吊灯花垂着头,拖得长长的花蕊在微风中来回摆动。栀子花的香味可以飘上 三楼的楼顶,诱惑的在那些埋头读书的少女们身边回旋,仿佛在叫着:“你知道吗?春天来 了!你知道吗?春天来了!”
江雁容从一个无法解决的代数题目上抬起头来,深呼吸了一口气说:“唔,好香!栀子 花!”
程心雯坐在桌子上,膝上放着一本外国地理,脚放在椅子上,双手托着下巴,无可奈何 的看着膝上的地理书。听到江雁容的话,她也耸耸鼻子:“唔,是栀子,就在我们窗子外的三楼下面,有一棵栀子花。”叶小蓁从她的英文书上 抬起头来:“是栀子花吗?闻起来有点像玉兰花。”
“聋鼻子!”程心雯骂:“栀子和玉兰的香味完全不同!”她和叶小蓁是碰到一起就要 抬杠的。
“鼻子不能用聋字来形容,”叶小蓁抗议的说:“江雁容,对不对?”江雁容伸伸懒 腰,问程心雯:“还有多久上课?”“四十分钟。”程心雯看看手表。这是中午休息的时间。
“我要走走去,坐得脊椎骨发麻。”江雁容站起身来。
“脊椎骨没有感觉的,不会发麻。”叶小蓁说。
“你已经决定考乙组,不考生物,你大可不必这样研究生物上的问题。”程心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