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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雅安放开江雁容,望了她一会儿说:“别说得那么文诌诌的,梦呀影子的。你恋爱了!我真高兴你也会恋爱,也尝尝这种滋 味!几个月前,你还在嘲笑我呢!”“不要说废话,告诉我怎么办?”
“怎么办?”周雅安轻松的说:“把影子抓住,把梦变成现实,不就行了?”“没有那 么简单,假如那么简单,也不叫它做梦和影子了!”江雁容说,低头望着膝上的信纸。
“是他吗?”周雅安拿起那张信笺问。
江雁容沉默的点了点头。于是,周雅安也沉默了。半天后,周雅安才自言自语的说:“我早料到这事的可能性了!大家说他偏心你,别人的周记只批一两句,你的批那么 多,你的作文本他要题上一首诗,再亲自跑到三层楼上来送给你!这份感情大概早就发生 了,是吗?”“我不知道,”江雁容苦恼的说,“但愿什么都不要发生,但愿这世界上根本 没有我!”
“又说傻话了!”周雅安说,握住江雁容的手:“该来的一定会来,别逃避!‘爱’的 本身是没有罪的,不是吗?这话好像是你以前说的。记得你自己的论调吧?爱,没有条件, 没有年龄、金钱、地位、人种一切的限制!”
江雁容垂下眼帘,望着那张信纸,突然笑起来说:“他要把我当女儿呢!”
周雅安拿起那张信纸:“我能看吗?”她问。江雁容点点头,周雅安看完了,把它放回江雁容手里,困惑的 说:“这封信很奇妙,不是吗?大概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的感情。”上课号响了。江雁容 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忽然间,所有的烦恼都离开了她,一种奇异的感觉渗透进她的 血管中,她像被一股温暖的潮水所包围住,每个细胞和毛孔都像从睡梦中觉醒,在准备迎接 一个新的,美好的外界。她的心脏是一片鼓满风的帆,涨满了温情。她懒洋洋的伸了个懒 腰,把日记本和信纸收好,微笑的说:“我们上楼吧!”这天晚上,江雁容一个人坐在自己的房内,银色的月光透过了淡绿的 窗帘,婆娑的树叶投下了模糊的暗影,温柔的夜风轻扣着她的窗槛。四周充满了沉寂,这间 小屋也仿佛披上了一层梦幻的轻纱。她宁静的微笑着,拉开窗帘,她可以看到云层中的一弯 明月,以及那满天闪烁的星辰。她觉得无数的柔情涨满了她的胸怀,在这一刻,在这神秘的 夜色里,她愿意拥抱着整个的世界,欢呼出她心内所有的感情!
她重新打开那批着红字的日记本,在她写的每一段下面,康南都细心的批上一首诗,她 逐句看过去,暗暗记诵着每一个字,在这本小小的册子上,康南也费过相当的精神啊!康 南,这个孤独的人,隐约中,她似乎看到康南寂寞的,自负的,而又高傲的走在这条人生的 长途上,虽然是踽踽独行,却昂首阔步,坚忍不拔。校内,他没有一个朋友,校外,他也没 有什么亲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生活中还有什么?她自问着,又微笑的代他回答: “还有一些东西,有烟、有酒、有学生!”“他像一只孤鹤,”她想:“一只失去同伴的孤 鹤!”她抬头望着窗外黑色的天空,好像那孤鹤正在那儿回旋。冷风吹了进来,冬天的夜, 已经相当冷了。
江太太走了进来,凛冽的风使她打了一个寒噤,她诧异的看着那开着的窗子,叫着说: “雁容,这么冷,你开窗子干什么?赶快关起来!”
“是的,妈妈。”江雁容答应着,声音温柔得出奇。她懒洋洋的站起来,阖上窗子,又 无限留恋的看了窗外一眼,再轻轻叹息一声,拉上了窗帘。窗外的世界又被摒绝在外面了, 她坐下来,恍恍惚惚的收起日记本,拿出一本范氏大代数。
江太太深深的看了江雁容一眼,这孩子那种懒洋洋的神态使她生气,“要考大学了,她 仍然这么懒散,整天脑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她走到厨房里去灌开水,开水灌好了,再经 过江雁容的房间,发现她还没有打开代数书,正望着那本代数书默默出神。江太太走过去, 有点生气的说:“你要把握时间,努力用功,每天这样发呆的时间不知道有多少,这样功课怎么能好? 说你不用心你不承认,你自己看看是怎样做功课的?这么大了,难道还要我跟在后面管你, 还不赶快打开书来!”“好的,妈妈。”江雁容说,仍然是温温柔柔的。一面慢吞吞的打开 了书。江太太奇怪的看看江雁容,这孩子是怎么回事?那温柔的语调使人心里发酸。“一个 好孩子。”她想,忽然萌出一份强烈的母爱,“以后要少责备她,她是个多愁善感的孩 子。”她柔和的望望她,走出了房间。
江雁容目送母亲走出房间,她伏下身来,望着台灯上的白磁小天使,悄悄的说:“你了 解我吗?小天使?妈妈是不了解我的,我心中有个大秘密,你知道吗?我把它告诉你,你要 为我守密!可爱的小天使啊,了解我的人那么少,你,愿意做我的知己吗?我给你取一个名 字,我叫你什么呢?夜这样静谧,我叫你谧儿吧,谧儿谧儿,你知不知道我心中那份燃烧着 的感情?你知不知道?”她把脸颊靠在桌面上,摊开的代数书放在一边。一刹那间,一份淡 淡的哀愁袭上了她的心头,她用手抚摩着小天使的脸,轻声说:“谧儿,连他都不知道我的 感情!这是恼人而没有结果的,我又把自己放进梦里去了,谧儿,我怎么办呢?”
窗外起风了,风正呼啸的穿过树梢,发出巨大的响声,她掀起窗帘的一角,月亮已隐进 云层,星光也似乎暗淡了。
第二天早上,满窗的风雨把她从沉睡中唤醒,昨夜的蔚蓝云空,一窗皓月,现在已变成 了愁云惨雾,风雨凄迷。她穿上白衬衫和黑长裤,这是学校的制服,再加上一件黑外套,仍 然感到几分寒意。窗前淅沥的雨声使她心中布满莫名其妙的愁绪。上学时经过的小巷子,破 房子也使她感到寥落。教室里的喧嚣更让她烦躁。只有在国文课时,她才觉得几分欢愉。 但,那五十分钟是消失得太快了,只一刹那,康南已挟着课本隐没在走廊的尽头了。
白天,晚上,晚上,白天,日子从指缝里溜过去。校园里的茶花盛开了,红的红得鲜 艳,白的白得雅洁,江雁容的课本中开始夹满了茶花的心形花瓣。和茶花同时来临的,是迷 迷蒙蒙,无边无际的细雨,台湾北部的雨季开始了。无论走到那儿,都是雨和泥泞。江雁容 常和周雅安站在校园中,仰着脸,迎接那凉丝丝的雨点。看到落花在泥泞中萎化,她会轻後 的念:“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校园里是冷清清的,学生都躲在教室里,并且关紧门窗。只有江雁容喜欢在雨中散步, 周雅安则舍命陪君子,也常常陪着她淋雨。程心雯叫她们做“一对神经病”!然后会耸耸肩 说:“文人,你就没办法估量她有多少怪癖!”
晚上,江雁容在雨声中编织她的梦,深夜,她在雨声中寻找她的梦,多少个清晨,她在 雨声中醒来,用手枕着头,躺在床上低声念聂胜琼的词:“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枕边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这天晚 上,江雁容做完功课,已经深夜十二点了。她望着她的谧儿,心境清明如水,了无睡意。她 想起白天的一件小事,她到康南那儿去补交作文本,周雅安没有陪她去。康南开了门,迎接 的是一股酒味和一对迷离的眼睛。她交了本子,默看了他一会儿,他也同样望着她,这份 沉默使人窒息。转过身子,她开了门要退出去,在扑面的冷风中,她咳嗽了,这是校园中淋 雨的结果,她已经感冒了一星期,始终没有痊愈。正要跨出门,康南忽然伸手拦在门上,轻 声问:“要不要试试,吃一片A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