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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22)



江雁容向教室门口走去。

“喂,江雁容,”叶小蓁喊:“如果你是偷花去,帮我采一朵玫瑰花来!”“她不是偷 花去,”程心雯耸耸肩:“她是去找康南聊天!”

“她为什么总到康南那儿去?”叶小蓁低声问。

“物以类聚!这又是生物问题!”程心雯说,用红笔在地理书上勾出一个女人头来,再 细心的画上头发、眼睛、鼻子,和嘴,加上这一页原有的三个人头,那些印刷着的字迹几乎 没有一个字看得出来了。江雁容折了回来,走到程心雯和叶小蓁身边,笑着说:“到门口看 看去,一块五毛的帽子脱掉了!”

“真的?”像个大新闻般,三、四个同学都涌到门口去看那个年轻的秃头老师。这位倒 楣的老师正从走廊的那一头走过来,一路上,学生们的头像玩具匣里的弹簧玩偶似的从窗口 陆续探了出来,假如“眼光”能够使人长头发的话,大概他的秃顶早就长满黑发了。江雁容 下了楼,在校园中略事停留,采了两枝白玫瑰和一枝栀子花。她走到康南门口,敲了敲门, 就推开门走进去。康南正坐在书桌前沉思,满房间都是烟雾,桌上的烟灰碟里堆满了烟蒂。 “给你的房间带一点春天的气息来!”江雁容微笑着说,走过去,把一枝栀子和一枝玫瑰顺 手插在桌上的一个茶杯里,把剩下的一枝玫瑰拿在手中说:“这枝要带去给叶小蓁。”她望 望康南,又望望桌上的烟灰碟和学生的练习本。她翻了翻表面上的几本,说:“一本都没 改!交来好几天了,你越变越懒了!”她闻闻手上的玫瑰,又望望康南:“你喜欢玫瑰还是 栀子?嗯?”康南随意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江雁容靠在桌子上,伸了个懒腰。“这两天 累死了,接二连三的考试,晚上又总是失眠,白天精神就不好!喂,昨天的国文小测验考卷 有没有看出来?我多少分?”康南摇摇头。“还没看吗?”江雁容问。

“嗯。”“你看,我说你越来越懒了!以前考试,你总是第二天就看出来的!”她微笑 的望着康南,噘了噘嘴:“昨天的解析几何又考坏了,假如我有我妹妹数理脑筋的十分之 一,我就满意了,老天造人也不知道怎么造的,有我妹妹那么聪明的人,又有我这么笨的, 还是同一对父母生出来的,真奇怪!”

康南望着窗子外面,微蹙着眉,默然不语。江雁容又笑笑说:“告诉你一件事,那个在 电线杆下面等我的小家伙不知道怎么把我的名字打听出来了,写了封信到学校里来,前天训 导主任把我叫去,大大的教训了我一番,什么中学生不该交男朋友啦,不能对男孩子假以辞 色啦,真冤枉,那个小东西我始终就没理过他,我们训导主任也最喜欢无事忙!大惊小 怪!”她停了一下,康南仍然沉默着,江雁容奇怪的看看他,觉得有点不大对头,她走过去 说:“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不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康南说,声音冷冰冰的。拿 出一支烟,他捻亮打火机,打火机的火焰在颤动,燃上了烟,他吹灭了火焰。江雁容睁大了 眼睛,默默的看着他,然后问:“是我得罪了你吗?”“没有。”康南说,依然是冷冰冰的。

江雁容站着,呆呆的看着他。康南靠在椅子里,注视着窗玻璃上的竹影,自顾自的吐着 烟圈。江雁容感到一份被冷落的难堪。她竭力思索着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但一点头绪都 想不出来,她勉强压制着自己,忍耐的说:“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怪我好几天没有到你这儿来?你知道,我必须避嫌 疑,我怕她们疑心,女孩子的嘴巴都很坏,我是不得已!”

康南仍然吐着烟雾,但吐得又快又急。

“你到底为什么?”江雁容说,声音微微颤抖着,努力忍着即将升到眼眶中的泪水: “你不要给我脸色看,这几天妈妈天天找我的麻烦,我已经受够气了!我是不必要受你的气 的!”

“就是这句话!”康南抬起头来说:“你是不必要受我的气的,走开吧,走出这房间, 以后,也不要再来!”他大口的喷着烟雾。江雁容咬着嘴唇,木立在那儿。接着,眼泪滑下 了她的面颊,她跺了一下脚,恨恨的说:“好,我走!以后也不再来!”她走向门口,用手扶着门柄,在口袋里找手帕擦眼泪, 没有找到。她用手背擦擦面颊,正要扭转门柄,康南递过一块手帕来,她接过来,擦干了眼 泪,忽然转过身子,正面对着康南说:“如果你不愿意我再来,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必给 我脸色看,我并不那么贱,并没有一定要赖着来!”康南望着她,那对泪汪汪的眼睛楚楚可 怜的看着他,那秀丽的嘴唇委屈的紧闭着,苍白的脸上有着失望、伤心,和倔强。他转开 头,想不去看她,但他做不到。叹了一口气,他的矜持和决心完全瓦解,他把她的手从门柄 上拿下来,轻声说:“雁容,我能怎么做?”

江雁容迟疑的望着他,问:“你是什么意思?”“雁容,”康南困难的说:“我要你离开我!你必须离开我!你的 生命才开始,我不能害了你。雁容,不要再来了,如果你来,我就抗制不了自己不去爱你! 可是,这样发展下去绝对是个悲剧,雁容,最好的办法是就此而止!”

“你怕什么?”江雁容说:“老师,我心目中的你是无所畏惧的!”“我一直是无所畏 惧的,”康南说:“可是,现在我畏惧,我畏惧会害了你!”“为什么你会害了我?”江雁 容说:“又是老问题,你的年龄,是吗?老师,”她热情的望着他,泪痕尚未干透,眼睛仍 然是水汪汪的。“我不在乎你的年龄,我不管你的年龄,我喜欢的是你,与你的年龄无关!”

“这是有关系的!”康南握住她的手臂,让她在椅子里坐下来,自己坐在她对面,望着 她的眼睛说:“这是有关系的,你应该管,我比你大二十几岁,我曾经结过婚,有过孩子。 而你,只有十八岁,秀丽聪颖,纯洁得像只小白鸽,你可以找到比我强一百倍一千倍的对 象!如果我拖住你,不是爱你而是害你… ”“老师,”江雁容不耐烦的打断他:“你怎么 这样俗气和世故!你完全用世俗的眼光来衡量爱情,老师,你把我看得太低了!”“是的, 我是世故和俗气的。雁容,你太年轻了,世界上的事并不这么简单,你不懂。这世上并不止 我们两个人,我们生活在人群里,也要顾忌别人的看法。我绝不敢希望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 妻子!”江雁容疑惑的望着他,然后说:“我要问你一句话!”“什么话?”“你,”她咬咬嘴唇:“是真的爱我吗?还是,只 是,只是对我有兴趣?”康南站起身来,走到桌子旁边,深深的吸着烟,烟雾笼罩了他,他 的眼睛暗淡而朦胧。

“我但愿我只是对你有兴趣,更愿意你也只是对我有兴趣,那么,我们逢场作戏的一起 玩玩,将来再两不伤害的分手,各走各的路。无奈我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我们都不是那种 人,总有一天,我们会造成一个大悲剧!”

“只要你对我是真心的,”江雁容说:“我不管一切!老师,如果你爱我,你就不要想 甩开我!我不管你的年龄,不管你结过婚没有,不管你有没有孩子,什么都不管!”

“可是,别人会管的!你的父母会管的,社会舆论会管的,前面的阻力还多得很。” “我知道,”江雁容坚定的说。“我父母会管,会反对,可是我有勇气去应付这个难关,难 道你没有这份勇气吗?”

康南望着江雁容那对热烈的眼睛,苦笑了一下。

“你有资格有勇气,我却没有资格没有勇气。”

“这话怎么讲?”“我自己明白,我配不上你!”

江雁容审视着康南,说:“如果你不是故意这么说,你就使我怀疑自己对你的看法了,我以为你是坚定而自负 的,不是这样畏缩顾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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