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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凝视着他,乌黑的眼珠里有着真诚的歉意。
“对不起,关若飞。”她温柔的低语。“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你知道?”他挑高了眉毛,声音压低了。“你知道你什么地方对不起我?”他问。 “太多了!”她低叹着:“我连累你在医院里耽误时间,我让你操心,我使你无法工 作… ”
他摇头,对她深深的摇头,拚命的摇头。
“都不是!你最气我的是那个晚上,乔书培来的那个晚上!你凭什么把我拖出来当挡箭 牌?你凭什么让那小子误会我是你的爱人?”他用手扶住她的下巴,紧盯着她的眼睛:“知 道吗?采芹,我一点都不喜欢我扮演的角色,你让我窝囊透了!我越想越窝囊,越想越生 气。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那家伙,但是,我比你更清楚,你决不是为了我!哈!”他回 忆着:“那笨蛋居然把你‘给’了我,他走得真漂亮!他妈的!”他忽然冒出一句粗话,又 对自己的粗话下了一个注解:“这三个字是从殷振扬那儿学来的。他妈的!”他提高了声 音:“我告诉你,那个乔书培‘真’是走得漂亮,他对殷振扬讲的那几句话,我简直想为他 鼓掌。真要命!采芹,你为什么不爱一个平凡一点的家伙,让我还能保持一点优越感!甚至 可以自欺欺人的说服自己,你真的是爱上了我才不要他?”
采芹望着他,他这几句话竟说得她眼睛发亮。他知道她的眼睛是为乔书培而闪亮,他心 中酸楚。却也为她的病情萌出了希望。进医院四天以来,这是第一次他看她眼里又冒出生命 的光华。“我们办个交涉好不好?”他柔声低语:“让我去把他找来,你们有任何误会,都 可以当面说说清楚!”
她惊跳,脸色顿时变得更白了,眼底的光华在一刹那间全部消失,她神经质的一把抓住 床栏杆,试着要坐起来,她挣扎着,喘着气说:“你敢去找他来,我马上跳楼!”
她的神情把他吓住了,她那样认真,那样严重,显然决非虚词恐吓。他慌忙伸手压住了 她,急促的说:“好了,好了,你躺好,我是说着玩的!”
她躺平了,悲哀的看着他。
“关若飞,你并不想要我?”她凄楚的问。
“我不是不想要你,采芹,”他悲哀而坦白的回答:“你和我一样清楚我多想要你,不 过,我要的不是你的躯体,是你的心。而现在… 我比以前更了解你了,采芹,我——不能 要你。”她软弱的叹口气,居然笑了,那笑容又寂寞又凄凉。
“我懂。”她低档的说:“你不是‘飘’里的白瑞德。”“决不是!”他同意的说,从 餐盘里拿起一杯橘子汁。“喝一点水果汁,好吗?你一定要试着吃东西!”
她再叹口气,顺从的说:“好吧,我试试看!”他扶起她的头,把杯子凑在她的唇边,她勉强的喝了一口。立 即,她又呛又咳又吐又喘起来。吓得他慌忙按铃叫护士。她大吐特吐,脸由苍白而涨得通 红,护士扶着她,让她吐个痛忙。她胃里根本没有东西,吐出来的全是清水。好半天,她才 平静了,浑身全被汗水湿透了。护士换掉了被单和弄脏的枕头衣物,对关若飞说:“等一会儿,你再试试看。如果还是不能吃,我们只有再注射葡萄糖。”“不要再注射 了!”她悲哀而痛苦的在枕上摇头。“我怕那针管,那瓶子,不要再注射了。”
“可是,”关若飞叹着气说:“你要吃啊!你为什么不能吃呢?你——”他瞪着她,跺 跺脚:“要命,你只是没有生存的意志而已!你潜意识里抗拒食物,你根本不想吃东西,你 根本就——他妈的不想活了。”
她疲倦的闭上了眼睛:“不要跟着哥哥说脏话。”她低语,经过这样一折腾,累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掉了。病房 门被推开了,殷振扬大踏步的跨了进来,仍然满脸笑嘻嘻,一副趾高气昂、得意万分的样子:“好消息,好消息!”他嚷着:“关若飞,我找到工作了。那老板居然信任我开车,其 实,别的技术不行,我的驾驶技术是第一流的!他妈的,开计程车,算我殷振扬今天是落魄 了!不过,总比靠妹妹养好些!真他妈的!”他看到采芹了。“怎么,”他愕然的说:“这 家医院不行啊?你怎么越治越糟糕了?”关若飞一把拉住了殷振扬,说:“你别大吼大叫,让她休息一下,我们到外面去谈谈!”他把殷振扬拉到病房门外。门 外是走廊,有长沙发供人休息,他们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殷振扬的脸色变了。“怎么?”他 低声问:“她到底是什么病?送进医院来的时候,医生不是说没什么要紧,只是贫血和疲劳 过度,休息两天就可以出院吗?怎么现在更瘦了?脸色更坏了?怪不得我妈说,有病千万别 住医院,一住医院,就没病变小病,小病变大病,大病翘辫子… ”
“喂挝挝,”关若飞说:“你讲点吉利话行不行?”
殷振扬慌忙住了口。“我今天和医生详细谈过了,”关若飞说:“她身体上确实没什么 很严重的病,但是,四天来,她什么都不吃,只要勉强她吃东西,她立刻吐得天翻地覆。医 生说,她在潜意识的抗拒生存,换言之,她在下意识的自杀。医生要你同意,如果明天情况 还不能改善,要把她转到台大精神病院去。”
殷振扬张大了嘴。“为什么要我同意?”他问。
“因为你是她唯一的亲属。”
殷振扬怔了几秒钟,然后,他重重的一拍大腿,从椅子上直跳起来,嚷着说:“医生不 知道她的病根,我知道!你别急,我去把那个他妈的乔书培找来,保管她百病全消!你不要 吃醋,老实告诉你,我这个妹妹从六岁起就爱上了那个家伙,爱得个天翻地覆死去活来…… 只有他有办法,我找他去!”他往外就冲。
关若飞一把拉住他,把他拖了回来。
“你慢一点!”他急急的说:“你不要操之过急,说不定弄巧反拙。我刚刚已经向她示 意过了,我说要把乔书培找来,谁知我不提乔书培还好,一提到他,采芹就眼睛发直,神色 大变,跳起来说要跳楼……我看,找乔书培也没用,搞不好,反而会送掉她的命!”殷振扬 的眼光直射在走廊的尽头。
“不找也不行了。”他喃喃的说:“他自己找了来了!”
“谁?”关若飞惊愕的抬起头。
“除了乔书培还有谁?”
是的,乔书培来了,他正从走廊的那一头,急急的直冲过来,他满头大汗,脸色发青, 下巴上全是胡子渣,满头乱发,一脸的憔悴和焦灼,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手里紧握着一封 信,他一下子就停在关若飞和殷振扬面前了。
“她……怂怂怂怂怎样了?”他结舌的、惊悸的、恐慌的问。“不太好。”关若飞摇了 摇头,直视着他。
乔书培往病房里就冲,关若飞把他一把拉住。
“不要进去!”他警告的说:“你会杀掉她!”
他站住了,面无人色。“她到底怎样了?”“她不想活了!”殷振扬插口说,他说得简 单而明了:“四天以来,她什么东西都不能吃,吃什么吐什么,医生说要送精神病房。她也 不要见你,听到你的名字她就要跳楼。”
乔书培怔在那病房门口,一动也不动的呆立着。半晌,他一咬牙,又往病房里冲去,关 若飞立刻拦在房门口,对他深深摇头,严肃而诚挚的说:“当心,乔书培,她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你这一进去,说不定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你最好想想清楚,你有把握能唤回她生命的意志吗?”乔书培静静的瞅着关若飞,他的眼睛 发红,声音沙嗄而喑哑:“如果连我都无法唤回她生命的意志,恐怕就再也没有人能唤回 了,是不是?”“是。”关若飞简洁的说:“但是,别忘了,造成她这种局面的也是你!” 有个护士捧着一盘食物走过来了,食物盘里是一碗藕粉,一杯牛奶,她看看拦在病房门口的 三个男人:“请让一让!”她说。乔书培回过神来,他盯着那食物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