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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觉过来,抬头看着燕青,一时间,他觉得有千言万语,想对燕青说,他无法表达自 己内心的感动和感激,如果没有采芹,他真的会爱她的,他想。他也真的受她吸引,他想。 燕青对他温和的笑笑,眼睛闪亮的说:“你什么话都不要对我说,只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如果有一天,你和采芹结婚了,我一定要当伴娘!”她说,翩然一笑, 飞快的跑走了。
书培呆怔在那儿,如果有一天,还会有这一天吗?采芹已经走了,跟另外一个男人走 了!如果有一天,还会有这一天吗?他跌进了椅子里,突然想起,他们早就可以结婚了,每 一天都可以结婚,他却拖延着,屯屯屯屯屯延着……一直拖到她投进别人怀里。为什么拖延 呢?他低下头,望着父亲的来信,他对着那信封凄然微笑。慢吞吞的,机械化的,他拆开信 封,抽出信笺,他开始读下去。只读了一个头,他就整个人都震动了,所有的意志都集中 了,他仔细的、迅速的念着那封信:
“书培:我用了两整天的时间来思想,来考虑,我到底要不要写这封信给你。现在,我终于想清 楚了,终于体会出许多我一向忽略的事情,所以,我必须写这封信给你了。我猜,采芹一定 非常守信用,她绝不会告诉你,我在前天早晨到了你们的小阁楼,和她见了面,谈了 话!……我停留了大约半小时,然后,我就走了。虽然采芹曾要去学校找你,是我严辞阻止 了。因为,当时我被我所看到的景象,和采芹的存在吓呆了,我只想赶快离开,让你不要发 现我来过。既然你如此处心积虑的隐瞒我,你和采芹同居的事实,那么,你必然对我另有交 代。我是从你那小阁楼里逃走了。我想,我当时是下意识的期待你的‘另一交代’。你既然 和她同居一年多之久,而不谈婚姻,你当然是另有打算了。我直接乘火车回到了家里,然 后,我开始思想,开始回忆,从你童年和采芹的点档滴滴,想到我这次和采芹的‘意外见 面’。你相信吗?书培,我想得越多,想得越久,我就对采芹的同情越深,好感越重。前天 早晨,我们只匆匆的交谈了数语,我没见过比她更敏感而聪明的女孩,她立即发现了我对你 的失望,对这整个事件的失望(不可否认,它当时对我像个致命的打击)。她那样迫切的急 于安慰我,甚至一再表示她和你只是‘暂时同居关系’,你的真正女友是苏燕青。而当我对 你的成就怀疑时,她又那样满脸发光的赞扬你、谈你、说你。你的画,你的设计,你的文学 编撰工作……她把你说得像个世界上唯一仅有的天才。哦,书培,在那一刹那间,我就了解 了一件事,她对你的爱决不亚于我对你的,虽然这两种爱的性质不同。甚至于,她给我一种 感觉,她比我更爱你。我爱你,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她爱你,因为你是你。我爱你,还想占 有你,她爱你,连‘占有’的念头都‘不敢’有。因为,她自觉她是那么渺小,渺小得像只 蚂蚁,像一粒细沙,那一只蚂蚁或细沙可以‘占有’‘世界’呢!书培,如果当时我不能体 会,我现在已经完全体会了。我几乎不太能了解你怎会变成她的‘世界’?但是,我想,在 她是个小女孩儿的时候,你就已经是她的‘世界’了。不可否认,我一直是个思想保守、生 活拘谨、道德观念深重的老人,我固执而严肃。对采芹,我从头就不赞成,我不喜欢她的家 庭,不喜欢她的父母,不喜欢她的哥哥,也不喜欢她那段‘历史’!你是对的,你宁可躲在 台北,而不让我知道采芹的存在,你知道这样会给我太大的打击。哦,书培,你这样‘孝 顺’我,你预备以后把采芹怎么办?当你必须面对我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准备牺牲采芹了? 你是不是真狠得下心来打破她整个的世界?你有没有认真衡量过,她在你的生命里,到底有 多少比重?如果你没有衡量过,我却衡量过了。我看到了那张画像,你给她画的像,她站在 彩霞满天的窗前,浑身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发光的不是天空,而是采芹!书培,我知道 了。如果她不是你的‘世界’,她起码也是你的‘阳光’了。这两天来,我在和我自己‘交 战’,不知道我该对这件事采取怎样的态度?但是,我不想还好,我越想就越愤怒。对你的 愤怒,对我自己的愤怒。书培,我怎么会把你教育成这种典型?你简直把你的父亲看成没有 灵性、不懂爱情的老顽固!你居然不敢面对我,说一句:”我爱采芹,我要采芹,你同意, 我娶她!你不同意,我也娶她!‘书培,你好没个性,好没骨气。我真不懂采芹怎么会爱 你?可是,儿子呵,我真谢谢你没有这样做,如果你真敢这样做,你就失去你的父亲了。你 也了解这一点的,是不是?你知道我就是那样一个老顽固的,是不是?所以,你宁可独自一 个人在矛盾和苦恼中去煎熬了?你既无法抛下采芹,你又无法抛下老父。孩子,你岂不太 苦?岂不太苦?
你该谢谢采芹的。短短半小时的会面,她征服了我。天知道,我仍然不喜欢她的家庭、 父母、哥哥……可是,如果今年暑假,你不把她带到我面前来,你不和她好好的完成‘佳 礼’,我是不会原谅你的!永远不会原谅你的!信已经写得太长了,我不再多说了。如果你 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去问采芹吧!
祝健康父字又及:采芹和我谈到那张画像里的彩霞,她曾说,那是黄昏的彩霞,因为黄昏后就是黑 夜。请代我转告她,黄昏的彩霞和清晨的彩霞都是一样的。反正,那是你们的‘彩霞’。对 一对真心相爱、终身相守的情侣来说,不但要共有‘朝朝’,而且要共有‘暮暮’!“
书培一口气念完了这封信,忽然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水,他把头埋在膝上,让泪水一直 涌出来。心里的浓雾却在慢慢的散开,缮缮缮缮缮……这就是原因了!原来父亲来过了!这 就是那个早晨所发生的事;先是自己留了那张混帐条子给她,然后父亲来了。于是,他的压 力,父亲的压力,殷振扬的压力……他们合力把她逼走了!这就是燕青所说的压力了!这就 是了!他举起那封信,忽然把自己的嘴唇紧压在那信笺上。爸鞍啊!你不是老顽固,你不 是!你不是!你比我更懂‘爱情“啊!你在半小时里已经体会出采芹对我的爱,我却在十几 年的相处后还不了解!该死的乔书培!你既不如父亲,你也不如燕青,他们都知道采芹不会 移情别恋,只有你这个荒唐的白痴,才会认为她会舍你而去!
可是,采芹在哪儿?采芹在哪儿?采芹在哪儿?
抓起了那封信,跳起身子,他冲出了房门。找采芹去!找采芹去!找采芹去!他全心 灵、全意志、全思想、全感情都在呐喊着:找采芹去!
彩霞满天 24采芹在医院里已经躺了四天了。
这是第四个晚上了,关若飞在病床前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一面打量那躺在床上,毫无 生气的采芹。盐水针已经停止注射了,但是,采芹的脸色仍然和被单的颜色一样白。在那床 头柜上,晚上送来的食物盘,依然一动也没动。采芹的眼睛睁着,迷妹蒙蒙的看着窗子,她 似乎在想着什么,在沉思着什么,或在回忆着什么。总之,她心中有两扇门,关若飞几乎可 以看到,那两扇门正紧紧的关闭着,不让外界任何的力量闯进去。终于,关若飞停止了踱 步,他一下子就停在采芹面前,直瞪着采芹,他下决心的开了口:“采芹,你听我说!”采芹受惊的把眼光从窗玻璃上收回来,落在他脸上,她眼底有着 疑惑和询问的神色。
“你在医院已经躺了四天了!”他说,“你是不是一辈子预备在医院里躺下去了?”采 芹闪动着睫毛,嘴唇轻轻翕动了一下,吐出了几个模糊的字:“我会好起来。”“你会好起 来?”关若飞吼着,他忽然冒火了,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他直瞪着她,生气的、大声的 说:“你怎么样好起来?你什么都不吃!自从进医院,你就靠生理食盐水和葡萄糖在维持 着!看看你的手腕,”他捋起她的衣袖,注视着那瘦削的胳膊,整个胳膊上都又青又紫,遍 是针孔:“医生说,已经没有位置可以再注射了。你为什么不吃东西?你安心要自杀是不 是?我真… ”他咬牙切齿:“我真窝囊透了!我真想把你丢在这里,再也不要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