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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听到有脚步声走上楼梯,他惊觉的竖起耳朵,屏住了呼吸,那脚步声走上阳台 了,走向小屋了……可能吗?她回来了!可能吗?她听到他心底对她的呼唤了!可能吗?有 心灵感应通达了她,许多小说里都写过的,她回来了!他回过身子,靠在墙上,睁大了眼 睛,死死的盯着那房门,他的心脏像擂鼓似的狂鸣,震得他的耳鼓都在响,他摇摇头,有敲 门声吗?有吗?“砰排排!”敲门声真的响了起来。
他惊跳,动也不敢动。“幻想”又来欺骗他了。
“砰排排!”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他满头冷汗,仍然动也不动。
“书培!”门外在轻唤着,那女性的、温柔的声音!她回来了!她回来了!“书培,你 不在家吗?”
我在!挝挝挝挝挝!他心中狂叫,直冲到门口去了,一把打开房门,他狂喜的喊:“采芹……”“噢!”门外的女孩笑靥如花,两个小酒涡在颊上闪动。“对不起,不是 采芹,是燕青。让你失望了!”
他往屋里退了两步,他的脸色一定很吓人,因为燕青顿时收住了笑,伸手要去扶他:“你怎么了?”她惊呼着:“你病了而不看医生吗?你苍白得像个死人!”“我没什 么。”他挣扎着说,退到房间里,在椅子上跌坐下来。那张圆形的大藤椅,采芹在士林买回 来的。她每次受了委屈,就把自己蜷缩在这张椅子里。他痛楚的蹙起眉头,为什么你要给她 委屈受?她在的时候,你只会欺侮她,冤枉她,责难她……她奔波着为殷振扬还债,你却咬 定她迷失堕落。她为什么不把殷振扬的事告诉你呢?她不敢啊,傻瓜,你那样自命清高,她 怎敢说出来!她怕你啊,她一直像只受伤的小麻雀,像防风林里那只小麻雀……
“你坐好,我去给你倒杯水来。”燕青嚷着,往厨房里跑,接着就叫了起来:“怎么? 你家连开水都没有!”
“哦,”他回过神来:“我忘了烧。”
燕青从厨房里出来了,又是笑靥迎人的。
“没关系,我来帮你烧。”她走过来,仔细的看看那小屋,又仔细的看看他,叹了口 气。“你怎么把房间弄得这么乱七八糟,你自己也是,你几天没刮胡子了?真是越来越有艺 术家气概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一连两次没去帮我爸爸工作,我老爸很关心你,以为你生 病了!”她俯头更仔细的看他:“你是不是生病了?”“没有。”他闷闷的回答。“没 有?”她挑高了眉毛,眼中闪着光。“你明明生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这种病的名字叫 ‘相思病’!是一种心形细菌造成的,那细菌会慢慢的侵蚀人体,从骨头吃到内脏,从内脏 吃到肌肉,最后,把整个人都化成飞灰……啊啊,这是种很可怕的病,幸好不传染!”
他想笑,但是他笑不出来。
燕青不再理他。她去厨房烧了开水,泡了两杯茶,把茶端到客厅来,她递给书培一杯, 自己拿了一杯。然后,她拖了一张椅子,坐在书培的对面,收起了那副调皮的笑容,她一本 正经的说:“我们来谈谈采芹,好不好?”
他把头转开,皱拢眉头。
“你知道她走了,还谈她干什么?”
“是的,我知道她走了。陈樵都对我说了,她跟一个弹电子琴的——那人叫什么名 字?”她忽然问。
“关若飞。”他机械化的回答。
“哦,关若飞。”她点点头。“据说,是采芹和关若飞恋爱了,你们三个居然面对面的 摊牌了,然后,你把采芹‘移交’给了关若飞。是吗?”
书培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你一定要谈这件事吗?”他阴鸷的问。
“是的,一定要谈。”燕青坚定的瞪着他。那对大眼睛里盛满了智慧。“因为,你是当 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让我告诉你一句话,采芹绝不可能爱上关若飞!”
书培浑身一震,抬起眼睛来,怔怔的盯着燕青。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你怎么知 道?”他哑声问。
“我知道。”她闭了一下眼睛,温柔的看着他。她的声音诚恳、清脆,而真挚。“因为 我比陈樵他们都深刻的观察过采芹,我像个科学家分析原子似的去分析过采芹,她不可能爱 上关若飞,因为——你是她整个的世界,她眼里、心里、思想里、意志里……都被你填得满 满的了,她根本没有多余的地位来接纳关若飞。”他的呼吸更急促了,他的眼睛开始发光了。
“这……这只是你的想法,你没见过关若飞,那人确实是个人才,长得一表不凡,弹一 手好琴……”
她扑下身子,忽然用双手握住他的手,低声问:“你……有没有觉得过,我并不难看?也还……有一点点可爱之处?”他怔了怔。“是 的,你确实很可爱,不止一点点。”他坦白的说。
“那么,你为什么没有爱上我?”她率直的问,坐正了身子。“你明知道,追求我的人 有一大把,你为什么没有爱上我?何况……”她深深的看他,嘴边浮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 情。“我对你下过相当多的工夫,想尽办法来吸引你的注意,念你念的书,背你背的诗,拚 命要表现我的风度和学问,拚命想压倒你那个殷采芹,甚至陪你去帮我老爸做那份枯燥得要 死的工作……怎么?我仍然没有办法让你爱上我?”
“哦?”他脑子里有些昏乱,有些歉然,有些糊涂。“对不起,燕青,”他喃喃的说。 “事实上,你确实很吸引我,如果没有采芹,我想……”“要命!”她叫,脸微微涨红了, 推开椅子,她站起来,在室内兜了一个圈子,回到他面前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 静。“你放心,书培。我不是来向你求爱的,我早就对你放弃了!否则我也不会坦白对你说 了!”她说:“我告诉你这些,只为了向你证明一件事,当你心里有了采芹以后,别的女人 再强,对你也没有吸引力了。那个关若飞,他的地位和我差不多,只是比我惨!因为他可能 不像我这么潇洒。我对你,老实说,想征服你的念头比爱情多,那个关若飞……我不知道 了!假若他真爱上采芹,他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了!采芹,她是绝不可能爱上他的!”
书培目不转睛的看着燕青,他又能呼吸,又能思想,又能分析,又能希望,又能振奋 了。他深吸了口气,讷讷的说:“你怎么能这样肯定?采芹亲口对我承认,她要关若飞而不要我,你怎么能这样肯定? 假若她不爱他,为什么她要他?”
“我不知道。”她有点困惑:“或者,关若飞只是她的一个工具,一个藉口。或者,是 你伤了她的心,她觉得跟你在一起再也没有前途了。或者,她受到了某些压力,使她自惭形 秽……像我,像何雯,都可能构成她的压力。你最好想一想,你们分手前,你是不是做了什 么让她心灰意冷的事情?”
他直跳了起来。“那张纸条!”他说。“什么?”“那张纸条!”他叫着:“我写了一 张纸条给她,我写了很多混帐话,天知道!我并没料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可是,”他又 萧索了下来,望着她,他摇了摇头:“这仍然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她也很可能爱上关若飞。 我们之间发生过比纸条更严重的事,她都没有这样决绝而去。不,这只是你的猜测……” “好吧!”燕青站起身来:“我只是把我的感觉告诉你!相不相信是你的事,”她摇摇头, 深思地。“采芹,她心里只有你!”她往门口走去,抬头对室内扫了一眼,忽然有所发现的 问:“那张画呢?你给她画的那张像呢?到那儿去了?”
“她带走了。她说,相聚一场,算给她的纪念。”
“这不就明白了!”燕青胜利的叫了起来:“既然根本变了心,既然根本爱上了别人, 带走你的画干什么?她就该把你干干净净的从她生命里除去,还留什么纪念?她怎能每天对 着关若飞,而让你的纪念夹在他们中间?你— ”她瞪着他:“还没有成熟,你根本不了解 女人!想想清楚吧!”她推开房门,从门口地上拾起了一封信:“嗨,有你一封信,不知道 什么时候寄来的!你这个房间真乱!说不定是采芹写给你的,你也不拆封……”书培直扑过 去,一把抢过那封信,看看封面的字迹,他的心就凉了一半。不是采芹,是父亲!父亲从家 乡寄来的,一定是命令他“暑假非回家不可”。噢,他已经千头万绪,心乱如麻,怎样回 去?但是,如果采芹真离开他了,他就“不如归去”了。归去,归去,他又迷惘起来,他如 何归去,面对那小海港,那防风林,那白屋,那岩洞,那海滩,和那“彩霞满天”啊!“我 走了!”燕青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