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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一方(34)



妈妈了!我再注视卢友文,显然,小双这几句话打动了他,他的面色变了。好半天,他站在

那儿不说话,似乎在沉思著什么,脸色变化莫定。然后,他走近小双,伸手轻轻的抚摩著她

的头发,接著,他就猝然的用双手把小双的头紧紧的抱在怀里,他激动的说:

“我不好,我不好,小双,我对不起你,我让你跟著我吃苦!我自私,我狭窄,我罪该

万死!”

“不,不,不!”小双立刻喊著,愧悔万端的环抱住卢友文的脸,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一迭连声的喊:“是我不好,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拖累了你!”

卢友文推开小双,他凝视著她,面色发红,眼光激动。

“你没有什么不好,是我不好!”他嚷著。“自从你嫁给我,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我

不能再固执了,我要去找工作,你的话是对的,即使将来有光明的远景,现在也要生活呀!

我不能让你为我挨饿,为我受苦!何况你肚子里还有个孩子。我卢友文如果养不活妻儿,我

还是个男子汉吗?小双,你别伤心,我并不是一个只会说大话不会做事的人,我跟你发誓,

我要从头干起!”说完,他取出笔来,拖过床上那本杂志,他在上面飞快的写下了几行字,

指著那字迹对小双说:

“诗卉在这儿,诗卉作证,这儿就是我的誓言!现在,我出去了!”他掉头就往外走。

小双跳了起来,追著喊:

“友文!友文!你到那里去?”“去拜访我大学里的教授,找工作去!”他头也不回的

走了。这儿,小双面颊上泪痕未干,眼睛里泪光犹存,可是,嘴角已带著个可怜兮兮的微

笑,她对我苦涩的摇摇头:

“诗卉,你难得来,就让你看到这么丑陋的一幕。”

我用双手抱住了她,笑嘻嘻的说:

“是很动人的一幕,世界上没有不吵架的夫妻。别伤心了,人家还写了誓言给你呢,小

母亲!”

小双的脸红了,我问:

“这样的消息,也不回家去通知一声啊?什么时候要生产?”“早呢!大概是明年二月

底。”

“奶奶要大忙特忙了。”我笑著说,一眼看到那本杂志上的“誓言”,我拿起来,卢友

文的字迹洒脱飘逸,在那上面行云流水般的写著:“我自己和我过去的灵魂告别了,我把它

丢在后面,

像一个空壳似的。生命是一连串的死亡与复活,卢友文,我们一齐死

去再复生吧!”我反覆读著这几句话,禁不住深深叹息了:

“小双,”我感慨的说:“如果卢友文不能成为一个大作家,也就实在没天理了!你

瞧,他随便写的几句话,就这么发人深省,而且,文字又用得那么好。”“是的,文字好,

句子好。只是,他写给我几百次了,他已经记得滚瓜烂熟,每当他觉得应该找工作的时候,

他就写这段话给我。这是——”她顿了顿,坦白的说:“这是罗曼罗兰在(约翰·克利斯朵

夫)那本书的末卷序中的句子,他只是把‘克利斯朵夫’几个字改成‘卢友文’而已。”

我呆呆的看著她,愣住了。在那一瞬间,我觉得小双的语气既酸楚,又无奈。而且,她

似乎隐藏了很多很多要说的话,她似乎挣扎在一种看不见的忧愁中。我注视著她,她微笑

著,忽然间,我觉得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不实际的,不真实的。尤其,小双那个微笑!在水

一方29/4914

从小双家里回去,我没有对全家任何一个人提起,有关他们夫妻吵架的事。我只告诉妈

妈和奶奶,小双怀孕了。果然,这消息引起了奶奶极大的欣喜和兴趣,她嚷著说:

“瞧,她和诗晴诗卉比起来,年龄最小,但是,她第一个结婚,第一个当妈妈,这下好

了,真该‘拿被儿’‘拿枕儿’‘拿小鞋儿’‘拿小帽儿’,都要准备起来了。小双那孩

子,自己才多大一点儿,怎么当妈妈呢!还是我来包办吧!”

“奶奶,”我警告的说:“你在小双和卢友文的面前,可别提‘拿被儿’三个字。”

“怎么?”奶奶不解的问:“原来这三个字不好哇?那么,他们自己怎么可以提呢?我看,

他们每次提起来,都挺乐的嘛!”我无法和奶奶扯不清的谈这中间的微妙,只能加重语气的

说一句:“我说别提,您就别提吧!”

奶奶也是个急脾气,第二晚,她就去看了小双。回到家里来,她一进门就气呼呼的嚷:

“把我气死了!真把我气死了!”“怎么了?”妈妈问。“小双那孩子挺懂礼貌的,怎

么会给你气受呢?”“不是小双呀!”奶奶叫著:“我告诉你吧!我一进门,你猜那孩子在

干什么?正爬在地上擦地板呢!额上的汗珠子比地板上的水还多,就这样一滴滴的往下落。

我抓著她,告诉她这样可不行,有了喜的人怎能做这种重活儿,她只是对我笑,说运动运动

身子也好哇!我说,这种‘运动’,你就交给卢友文去运动吧!她说,男子汉怎能做女人的

事,给他听到了要生气的呢……”站在一边的诗尧,忍无可忍的插了一句:

“奶奶,你们谈话的时候,卢友文在什么地方?”

“他不在家呢!小双说,他出去找工作了。她说得才多呢!她说卢友文够委屈了哇,娶

了她才要找工作,不然,就可以专心在家写东西了呀!反正,友文是这样好,友文是那样好

的说了一堆。正说著说著,忽然大门被敲得砰砰乱响,就杀进来一个大胖女人……”奶奶手

舞足蹈的指著我:“平常你们说我胖,那女人足足有我两个粗呢!”

“那胖女人来干嘛?”我听呆了。

“那胖女人像个大坦克车似的冲了进来,手里还拉著个呆头呆脑的胖女娃呢!那女人一

进门就骂,骂的可是上海话哇,我一句也听不懂,搞了半天,那女人只是‘死您、死您’

的,后来,我总算听明白了一段,她说:我可是缴了学费让孩子学琴的,你不教也罢了,怎

么骂我们孩子是笨蛋哇!现在伤了孩子的自尊心了,你给赔来吧!小双呆呆的站在那儿,脸

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就别提有多可怜了。人家骂了二十分钟,她也没还二句嘴儿。最后,她

才走上前去,给人家左鞠躬右道歉的说:张太太,这事都怪我不好,你们家莉莉没错儿,昨

晚上我家先生脾气不好,与莉莉没关系,琴声吵了他写文章,他就说了几句重话儿……小双

的话没说完,那胖女人就哇啦哇啦又叫了一大串,说什么,你们高贵,是文学家,是音乐

家,就别收学生哇!收了学生,就得教呀!给了你们钱,是让你们来欺侮咱们家孩子的嘛!

小双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只是一个劲儿说:张太太,您就包涵包涵点吧!我学费退还给

您。说著,就翻箱倒柜的找出三百块钱来给她,那胖女人一把夺过钱去,说:不行哇!你退

一个月的钱怎么行?你要把三个月的都退出来!小双可怜兮兮的说:可是我教了她三个月

呀!那胖女人说:三个月!她一支曲子都没学会,你教的是那一门琴呀?何况你伤了孩子的

自尊,影响她的什么……什么……心理……心理健康哇!我要到派出所去告你呢……”奶奶

这儿还没说完,诗尧脸色铁青的站了起来:

“我去找那个胖女人理论去!”说著,他往门外就走。

奶奶伸手一把抓住诗尧,说:

“你去干嘛?事情已经结了,要你去凑什么热闹?”

“事情怎么结的?”我焦急的问。“哥哥,你别打岔,听奶奶说嘛,后来呢?”“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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