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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俑(5)



只是有意无意地继续灌足。女孩的诱惑,令后面的人心猿意马。

他终于欺身上前了。

冬儿坚持没有回眸,只轻问:

“你——回来啦?”

完全不看他,只抿着嘴儿,轻轻地摇着下半身的双足,又觉如此实欠庄重,不觉把裙裾扯低一点、扯低一点。

蒙天放道:

“回来了。”

稍顿,得找点话说:

“你叫什么名儿?”

“冬儿。”

又再找点话说:

“冬天生的?

“是。”

冬儿垂首,下颔几乎贴到胸口。她的心有点昏蒙了,微微地痛。

“我是蒙天放。”

“我早知道了。”

蒙天放错愕了,她什么时候知道的呢?他坠入一个感动人心的网。

二人无语,半晌。

不擅应对的、拘谨的武夫,二十六年来,还是头一遭遇上从天而降的、令人受惊的柔情。

说些什么好呢?呀——

“好精致的鞋。”

“是丝履。”

“哦?绣了风头的一舍不得穿?”

“小时候穷,没鞋穿。后来有双芒展,都舍不得穿。真的,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鞋,更舍不得了。

冬儿起来了。拎了丝履,像逃亡似地跑掉。像避火似地、都不知道怎么应付过去。

“暖暖——”

蒙天放情急之下,就抓住她的手。忽省得了:“还没好过来?

腕间还是包扎着细帛,她有点痛楚。

其实,因为那是双指节又姐又硬的、巨大的。男人的手,抓住她,自胞间痛到心头上。

“会好的,都好了。

冬儿无端地、太烦恼了。在未开窍的幼稚的心灵里,爱情和烦恼都是无端的。他的目光令她慌乱。蒙天放仍然不放心:

“没好,我看看——”

他看她的腕。她看他的手,幽幽地问:

“蓬莱远吗?

他看着她,一怔:

“很远。”

满怀离情别绪,满眶都是离泪,一个骤来的噩梦。逃不过去。只是原始的感情,不可理喻,不可收拾,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惊心动魄地进发了。冬儿像投身一个庇荫,好忘记了明天,她便咽了:“我要走了——我们都要走了!怎么办?”“怎么办?”

蒙天放在匆促之间,神为之夺,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拥抱冬儿入怀。

大地静默。

深造莫名的悲戚、担忧,赴死的困兽。爱情沸腾,惹起九天一下惊雷。

沉醉中的人被震醒了。

蒙天放残酷地掉头他去。

怎么办?

直到这个晚上。

两个人都各自辗转,睡不好。

夜空一团团臃肿的云,一下子,把吞没了的月亮吐出来了,突如其来地,明月团囹。像一个银盘,腰肌地照着人面。白光自天际树顶漏洒一地,形同千百指爪的魔掌。

这是一个奇异的月圆之夜。

只见一道紫雾白烟,直奔苍穹。因为炼丹房中,起了变化。

徐福明修栈道求脱身,暗渡陈仓份炼药。丹已成,幻作五彩金光。

仙气迷惘。

人也迷惘了。

是环境?天气?思念?抑或莫测的因缘牵引呢?

冬儿只身不由己地、披着她那暗紫色的一张锦被,移近炼丹房。

这房中,自方士—一被杀,而徐福东渡计划又在密锣紧鼓地进行时,已人去室空,只剩得炼丹的炉、鼎、铁锅、火钳、扇子、盐泥、天秤、乳白,大大小小的瓶罐,默悼一去无踪的主人们。

推一残燃着的,就是徐福的丹炉了。

门无人声,她见到那蒙天放,竟也被他的一双腿,带引来了。

03

这是一个奇异的月圆之夜。

像所有传奇的开篇,不由自主。

芳菲的香气,催情的春药似地,伴着紫雾白烟,披着紫锦的人。

真是诱惑。

她望定他一阵。衣角着了火,他马上把那火踩灭了。但,理智烧毁了。

烟迷雾锁,正好看不清对方臊红的脸。太诱惑了,蒙天放不克自持。

冬儿一下拆散她头上的望仙三鬟髻,一鬟一鬟相继抖落,她用力向后一抖,长发在氖氛中陡地飞扬。头仰起,闭上了眼睛,整个人豁出去……

她缓缓躺卧在那张锦被上,蒙天放整个人覆盖上去,像个保护者。

他身下的冬儿,是只惊弓小鸟。

但没时间了。如果不是今天,就没有明天。纵隔三千世界,背负一身罪孽,他们融成一块,如饥如渴,欲仙欲死,都幻化成深沉的叹息。像飞升的丹药,不安分地颤动。

黑发交缠着。

她臂上的“守宫砂”,不知何时,无言冉退……

炉火映照在冬儿雪白肌肤上。她用一个篦,把黑发重新盘好,三鬟髻。黑白相映,是幽会之后的妩媚。

他从不发觉,她是多么的妖娆,看得有点痴呆。

冬儿羞赧地、把蒙天放的身子扳转,开始也为他梳头。先将头项长发束一单台圆丘双号小会,然后用蓖将额前和两鬓长发梳向脑后,由脑后分做六股,编成板状发辫,中间卡一发结,辫的上端打一“X”形的绳结。

梳好了,把他又扳转过来,二人一直对望了很久,在对方眼睛中看到自己,深不可测。

不相信这是真的。

冬儿把蒙天放一根长发拈起来,与自己的一根长发连在一起,就炉火烧成灰末,放在一勺水中。

她盟誓:

“喝,这就可以白头到老,矢志不渝!

蒙天放不假思索,便仰首喝了半勺。

冬儿温柔地笑:

“你不是一直认为方士之术都是荒唐么?”

情到浓时,人竟便迷信了。他笑看她喝了那半勺。她在水中见到一个阴影——

冬儿惊呼,推他快走。

他心下依依,还是矫捷地闪身走了。

冬儿慌忙中,把瓶罐都碰撞倒地。身后一声暴喝:

“你干什么?

冬儿神色仓皇地道:

“——给丹炉鼓风。

一直暗察徐福的反应,心惊胆跳。

徐福来至鼎前,珍重地站起一颗金丹。大功告成了,喜出望外:

“唉,竟然炼成了!真是阴差阳错!

他带着秘密的喜悦,把惊魂甫定的冬儿招来。丹药拢在袖中。

“冬儿你看,迎着炉火,金光闪烁;拢在袖中,自发五彩。这‘九转金丹’,好了、好了!

“你把金丹献给陛下,我们便不用走了?

“你真傻!此事别让任何人知悉。

冬儿不明所以:

“为什么?这可是个大喜讯。”

“嘿,丹成了,我们还走得成么?”徐福正色地道:“别误事,从今天起,你不准离开我半步。不得再胡来!

他把宝贝置于小锦盒中,揣在怀里。冬儿若有所思,苦无良计。

诏书已经颁就:

“朕,今令齐人方士徐福,率五百童男女,于七月初七日午时,东渡求仙。楼船五十,停于河边。全数须于初六晚齐集上船候命,待得黄道吉田吉时,作法启航入海,不得有误。奉天承运,始皇帝即位第二十八年夏,于咸阳宫。”

整日地奔波,一切才被安顿。

徐福与五百童男女,携备五谷粮种,人车列成一望无际的队伍,如长龙幡缠半山,风吹白衣,飘飘乱举。童女们都戴着一顶细草织成的帽儿,垂下一重轻纱,掩映着音容。每人一个香囊,散着去国的余韵。

楼船五十,由数千民夫拉牵至浅滩,它们高耸着,巨大的身躯,异兽一般吞噬着远渡蓬莱、方丈、流洲三座仙山的懵懂的雏儿。

孩子们都有点好奇,有点兴奋,也有点茫然。但都乖乖地服从皇帝的命令,谁都没想过前景。

各在自己的方寸之地安寝,一个挨一个,等待次日启航。人人都一样。

但,冬儿已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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