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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所有的星(16)



她挂断电话。

都飞出这个家了,不再回来,只有于展航一人,仍与过去恩怨纠缠。

第二天,他又去探访段福棋。

看护说:“都没有别人来看她。”

段福棋坐在椅子上,看到于展航,轻轻说:“谢谢你。”

于展航答:“举手之劳。”

“你救了我的性命。”

“管家也会发现你。”

“她放假。”

展航耸耸肩:“那么,是我多事,居然变成好事。”

他强作镇定,想到那个黑夜里发生的恶事,他仍然头皮发麻。

“你一直跟踪我。”

“是。”

“为什么?”

展航据实以答:“我想知道仇人如何生活。”

她哑口无言。

“想知道有一个人杀了另一人,造成对方家人不可磨灭的创伤后,怎样安寢。”

终于把话说出来,于展航心中仇恨消失不少。

他听到轻轻的声音说:“你讲得对,我一直寢食不安。”

刹那间,她的大眼睛空洞起来,呈现深深悲哀,不知怎的,展航相信她说的都是真话。

这时看护进来,她以为这对年轻男女是姐弟关系,不是吗?两人都拥有那样漂亮的眼睛。

她好心地说:“别刺激姐姐。她几乎流失一半血液,并且,经过手术,才修补好破裂的脾脏。”

展航问:“谁下这毒手?”

段福棋不出声。

“可是李举海?”

段福棋一震。

“那日,我亲眼看见他离开现场,我是目击证人,我可以指证他。”

段福棋一急,忽然呛咳。看护赶紧过来,立刻按铃召医生。

段福棋的嘴角不住溢出血。

看护神色紧张,对展航说:“我想你还是先离开这里。”

医生扑入房来,立刻说:“转急救室。”

展航只得转到候诊室去等待。

看护半晌出来,给他一杯咖啡:“你姐,还需做一次手术。”

展航愕住。

“你放心,不会有生命危险。唉,人类有多顽强的生命力。”

于展航不出声。

看护说:“那样巨大的伤口不是她自己可以做得到的。警方相信凶手另有其人,你若有蜘丝马迹,不妨通知警方。”

展航点点头。

“你先回家吧。”

展航回到家里,倒卧在床上。

母亲的电话随即跟至:“展航,我有话同你说,拿起电话。”

展航只得从命:“妈妈。”

“到什么地方去了?”

“同朋友出去玩。”

“不要太疯。”

“知道。”

“真挂念你,我明日回来。”

“我很好,妈妈,不必为我赶返。”

“你确实?”

展航不禁好笑:“妈妈,我身高180厘米,重76公斤,是个大块头”。

“脑筋如小孩呢。”

“谁说的?”

“那好,我多留几天。”叫孙儿留住了。

不到片刻,电话又响。

是英维智的声音:“容藻说要延迟归期,怎么办?”

展航到了此刻再也不怀疑英维智的诚意,他提醒他:“你若有空,去一趟新加坡接她回来,不就行了?”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

他急得慌乱,需要别人点醒。

“我马上起程。”挂上电话。

不到三分钟,电话又来:“展航,请把新加坡的地址告诉我。”

展航摇摇头,一个那么老练的生意人也会为心仪的女性神魂颠倒。

他报上地址。

“谢谢你展航,这次,我打算向她求婚。”

展航一怔:“你知会家人没有?”

“他们一向尊重我意愿,并且,只要是我高兴的事,他们都会支持。”

“你真幸运。”

“展航,我需要你的祝福。”

“英先生,我希望你成功。”

英维智笑起来:“我立刻起程”。

家中又恢复了寂静。

母亲可能要变成英太太了,会将于这个姓氏永远丢在脑后。

而他,他亲手救活了段福棋,母子都忘记了往事,只顾向前走。

展航累极,睡着了。

仍然没有梦见父亲。

有人朝他的窗户扔石子,将他吵醒。

一睁眼,才发觉自己尚未更衣沐浴,身上依稀还有昨日从医院带来的消毒药水味。

他探身到窗口一看,不出他所料,正是老友伍玉枝。

玉枝大声说:“你没事吧,整天往外跑,妈妈不在,像只猴子。”

“进来喝杯咖啡。”

玉枝坐好:“我有一个消息告诉你。”

展航一颗心吊上来:“什么事?”

“猜一猜。”

“我毫无头绪。慢着,不可能,你要嫁人了?”

玉枝没好气:“谁嫁人,我要到台北去做一年交换学生。”

“什么,你舍得我们?”

“这是一个好机会,借此了解一下东南亚的经济情况以及就业机会。”

“我会思念你至死。”

玉枝忽然笑了:“你才不会。”

“我会。”

玉枝毫不在乎:“届时便知。”

“嘿。”

玉枝凝视他:“连我都走了,没人管得住你,你大可为所欲为。”

“我做人一向规规矩矩。”

“或许是,展航,但是异性见了你,却不想规矩。”

“你就从来只把我当兄弟。”

玉枝伸手轻抚他的面颊:“我与众不同,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永远做你的朋友。”

展航大吃一惊。

“我对你,何尝没有非分之想。”

“别开玩笑。”

“你不相信也就算了。”

“不不,伍玉枝,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玉枝既好气又好笑:“我只不过去七个月,其间起码回来两次。”

“我来送你。”

“只不过十个小时航程。”

“为什么我有种感觉,我将失去你?”

“胡说,”玉枝再三保证,“我们俩是永远好友。”

他陪玉枝办证件,送她回家,然后才赶到医院。

胡须已经爬满下巴,身上全是汗臭,看护不以为意,温柔地说:“病人尚未醒来。”

他隔着玻璃窗看她。

段福棋一张脸瘦得只有巴掌大,楚楚可怜,她像是已经失去法力,再也不会伤害任何人。

医生过来问:“世上只有你们姐弟俩?还有无其他亲人?”

展航惊怖地问:“是否她难过这个劫数?”

“病人康复意志力非常重要。”

“让我同她说话。”

他进去,在病人耳畔轻轻说:“喂,你醒来,我还有账同你算。”

段福棋当然没有理睬他。

“你看,像你那样爱热闹的花蝴蝶,也会落得这种下场:孑然一人,躺在医院小白床上。如不振作,后果堪虞。”

他握住她的手。

“憎恨了你那么些年,几乎成为精神寄托,你一定要让我继续恨下去。”声音渐低。

他希望她苏醒,俏皮地闪一闪大眼睛,对他说:“来,小弟,再奏一曲给我听。”

原来,那次邂逅,给他的印象竟那样深刻。

他逗留到看护请走他为止。

傍晚,去找玉枝,本想倾诉心事,可是发觉许多同学在她家举行欢送会。

他怕人多,转身离去。

玉枝追上来:“展航,展航。”

他停住脚步。

“展航,留下来喝一杯。”

“你去招呼朋友吧,不必理我。”

他骑上自行车离去。世上此刻最寂寞的人,就数他与段福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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