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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航光火,一时也不管做得对不对,顺手取过强力手电筒,打开大门走到那辆车子旁。
他把手电筒对着车窗射进去。
车门立刻打开,他母亲下车来,那辆车子随即驶走。
母亲瞪着他:“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以前怕你太小不懂得,现在你应当明白,我虽然是你的母亲,但也有个名字,叫做周容藻,我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说到这里,泪流满面,抢过展航手中手电筒,摔个稀烂。
展航忽然内疚:“对不起,对不起。”他亦落下泪来。
“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你要是存心与我作对,我也没有办法。”
她跑回房里。
展翘出来问:“什么事?”她憎恨地看着弟弟,“都是你,同我吵完又与母亲吵,永无宁日,我希望你考虑离家出走。”
展航不出声。
第二天放学后,他向玉枝诉苦:“真想一个人到欧洲去,直到这可怕的青春期过后才再度出现。”
他把头靠在玉枝肩膀上,玉枝看他一眼,轻轻把他推开。
“欧洲那么大,你去哪个国家?”
“法国南部。”
“你的法语倒是尚可。”
“到那种小小葡萄园寄居,闲来作画。”
“对,十六岁半就退隐江湖,可是,由谁负担你的生活费用?”
“真扫兴。
玉枝大笑。
展航看着她:“你是世上对我最残酷的人。”
玉枝答:“对你最好才真。”
“你最了解我。”
玉枝嗤一声笑:“刚好相反,我根本不知你想什么。”
“我真想离家出走。”
“我教你,买顶帐蓬,搭在后园,试试在那里住三天,便可知道离家滋味。如果吃得消,不妨走得更远一点。”
展航气馁。
“急什么?最终都要走,谁会在父母家中过一辈子。毕了业,找间公寓搬出去,海阔天空。”
“你打算那样做?”
“自然。”
“然后才结婚?”
玉枝答:“我没想过结婚,总得先做出点成绩来再说。”
“你与展翘想法不同。”
“人各有志。”
展航不语。
“失恋情绪最终会过去,别担心。”
“每个人都仿佛知道这件事。”
“你并没有刻意隐瞒。”
展航别过头去。
“想念她?”
展航摇摇头。
玉枝意外:“你心里明明牵记一个人,不是她,又是谁?”
展航不能回答。
他偷偷回到段宅,趁没有人,到后园探望,只见密密的都是花树,石凳上有吃剩的果子。猛一抬头,吓一跳,谁,谁在张望正在四处张望的人?
树丛中有一张雪白的尖面孔,于展航走近,忐忑不安:“你--”轻轻拨开树叶,才发觉那是一尊精致的大理石像,被花树挡住身子,才被误会是真人。
石像捧着一只水壶,壶嘴里是喷泉,水声淙淙,流入小小荷花池中。
展航非常失望,不过同时,他也松了口气。
这时,屋内传来犬吠,他不得不迅速撤退。
在暮色中,他似一只鹿般逃去。
回到家中,母亲同他说:“一位张先生找你。”
展航一怔。
展翘与张宇成在书房里看画册,谈得十分高兴。
她当然不明白张宇成与施少华之间的关系。
展航刚想进书房去,他母亲取过手袋开门。
那辆车子又来接她。
母亲没有抬头看他,侧身而过。
他忍不住丢下一句:“玩得高兴点。”
周女士笑笑:“我晓得。”
她仿佛完全渡过了哀伤期。
展航回到书房,看到张宇成与展翘正在下棋。
他说:“展翘真是无用。”
张宇成把棋子一推:“展航你回来了。”
“来,展翘,我替你介绍。”
展翘说:“我们已经认识。”
展航觉得这是摊牌最好机会:“这位张先生是施少华的好朋友。”
展翘看着弟弟,顿感狐疑。
展航叹口气:“施少华与张先生是合伙人。”
展翘终于明白,她忽然结巴地说:“我还有些事要做……”急急退出书房。
展航看着她的背影。
然后,他缓缓转过头来:“你找我?”
“路过,来探访你。
“有什么事吗?”
“我与少华已经拆伙。
“那多可惜。”
“是,已经八年关系。”
展航觉得不便多说,只得颔首。
这时,张宇成向前走一步。
于展航连忙退后一步,他低声说:“施少华纯是我家的会计师。”
张宇成张嘴,他分明有话要说,终于,又觉得不必多说,因为于展航的身体语言已表露一切:他像一只浑身的毛都竖起来的猫。
张仍然不愿立刻告辞,双目十分贪恋,留在于展航脸上。
虽然在自己家里,展航也觉得有点可怕。
终于,张宇成说:“很高兴认识你。”
于展航立刻出去开门让他离去。
他马上找到叶慧根律师。
“叶姐,你还是推荐另一位会计师给我家的好。”
叶慧根沉吟:“我会尽快办妥。”
展航说:“这次,需是个美女。”
“我知道:大眼睛,瓜子脸、细腰,可是这样?”
于展航不出声。
叶慧根吁出一口气:“我会好好物色人选。”
“叶姐,近况如何?”
“下个月结婚。”
“我们都没收到帖子。”展航大为意外。
“最讨厌这些:筹备经年,请一千二百客人盛大庆祝,结果七个月后离婚。”
“恭喜你。”
“代我问候你妈妈。”
展航无奈地嘿一声。
“展航,应当替她高兴。
“那人是谁?”
“姓英,五十四岁,美籍华裔,祖籍上海,正当生意人。品格高尚,居然对十八、二十几岁那种红颜知己不感兴趣,只想与同年龄同智能的异性做朋友,多么难得可贵。”
展航不出声。
“给母亲一个机会。
“可是父亲--”
“他会永远活在她心里。”
“我真怕她会忘记他。”
“不可能,”叶慧根叹口气,“哪有那么容易。”
“你怎会知道那么多?”
“你母亲也与我聊天。”
“她为什么不与我详谈?”
“华人母亲很难做到问儿子:‘你看我的男友如何,还适合我吗?他使我开心’。”
“他做什么生意?”
“做鲜花批发出口。种植兰花甚有心得,得奖无数。你母亲去参观过他的花场,说像仙境一般。”
“她没向我提过。”
“你的态度那么恶劣,叫她如何开口。”
“那人不介意她已有子女,将做祖母?”
“那人自己的孙子是游泳健将、跳水冠军。少年人,我说过英氏品格高尚,他从来不结交年轻女友。”
“那我放心了。”
“口气似小老头。
展航不出声。
“我自中学毕业后,还未试过抱住电话说那么久,展航,放开怀抱。”
电话终于挂断。
母亲那夜回来,手里捧着一只高身泥樽,七八朵兰花结在打横的桠枝上,姿态曼妙,香气扑鼻。
一定是难得的品种。淡粉红蝴蝶形花瓣并不多见,在花枝上微微颤动,像随时振翅欲飞。
展翘十分喜欢,要求母亲转送给她。
展航不出声。
他比较喜欢一望无际的野水仙花或是薰衣草田,人走进去,花埋到膝盖。蹲下的话,可以捉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