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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里的六月(13)



陆月忽然唏嘘,“我想穿了,不是说想要的一定可以得到。”

然后她轻轻欠一欠身走开。

那句话,叫年轻医生有荡气回肠感觉。

第二天一早陆月天还未亮起来,闪烁的城市灯色特别寂寞,陆儒是她所知唯一亲人,无论怎样,她都希望老人能渡过这次难关。

管家给她送来一套橘红色新衣,陆月一声不响换上,走到大堂,正好看到陆先生的轮椅有陆明推出。

大家十分沉默。

忽然陆先生说:“替朱因搽些口红。”

管家连忙取过胭脂替陆月抹上,颜色统共不对,但丰唇看上去照样娇艳欲滴,陆儒满意地握住陆月的手。

朴医生一早在医院等他们,轻轻把手术风险复述一遍。

陆先生被推进手术室。

梅管家暂回一百号打点琐事,曾高两位律师稍后出现,陆明这时开口:“可要叫我父母前来。”

律师摇头,“他说不必。”

“我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我母在安蒂宜群岛度第三次蜜月,父在拉斯维加斯耍乐。”

律师只是点点头。

陆月这时明白到,陆明也是个支离破碎的人。

不过,这也不能原谅他残暴性格。

只听得他这样问律师:“遗嘱说些什么,家父叮嘱我问:一百号赠予什么人。”

洪律师答:“我相信是次手术会成功,陆先生可望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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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月一声不响,垂头默坐。

稍后律师也返回办公室,管家带着饮料及食物与他俩汇合。

她说:“兄妹年多没见面,也不说话。”

陆明双眼看着别处,轻轻答:“我已戒除所有药物。”

管家说:“那我们也放心。”

陆月仍然不出声。

“祖父答应让我在一百号楼下打理会所及餐厅。”

管家说:“你可请妹妹读一读计划书,她念会计及精算。”

陆明双眼并不看着妹妹,“劳驾。”他说。

陆月看着墙上时钟,手术已进行了两个小时。

她努力把三文治塞进嘴里,两腮鼓鼓地咀嚼,模样可爱,陆明看在眼里,又爱又恨,自小她不看他,他只有胡闹捣蛋吸引她注意:掀她裙子拉她头发,把她钟爱玩偶的头扭断,书包丢到街上……效果适得其反,她仍然不看他。

到十多岁时,他明白到,她并非他妹妹。

这是陆明双眼看向别处。

终于医生出来,“手术顺利。”

但是,肿瘤已蔓延全身,余生老人要接受严格治疗,拖一年得一年。

照陆儒说法:“其实没有太大意思,不过,可给予更多时限完善结束各项生意,陆明与陆月两人对赚钱毫无兴趣。”

这是真的,陆月看过陆明的会所及餐厅的计划书,即使天天客满,三年内也不可能有盈利。

但是会址已经开始装修及宣传。

都希望陆明得到寄托,好好活下去。

陆月廿一岁生日,家人在一起吃顿饭。

陆先生说:“朱因你要请朋友的话,知会管家安排。”

陆月答:“我没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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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管家不以为然:“你是陆家孙女,怎会没有朋友。”

陆先生问:“可有爱人?”

陆月微笑。

“廿一岁了,你爱嫁谁便嫁谁。”

陆月想,人家早已忘记她,音讯全无。

可是,她却天天想起他的浓眉大眼,鼻尖上雀斑,有力的大手,性感青色须根,还有,他的亲吻。

她鼻梁发酸。

老先生又问:“明官呢,有对象无?”

陆明自然摇头。

老先生叹口气。

这段日子内,陆月为自己身世作出调查。

她并非华人,证实在韩国出生,一岁左右被警察在街上发现:一个人静静坐着,浑身污秽,并没有哭,抱回孤儿院,养到三岁,才被陆儒领养。

她还记得当时她已会说几句话,看到陌生人,懂得按指示问候。

陆儒与儿媳一起办妥手续,把她带走,回到一百号,交给梅管家抚养,他叫她六月:朱因。

不久,陆儒为着一些因由,把儿子伟章逐出家门,不过,他把孙儿留在身边,如此环境,最后产生问题少年。

当日管家给她一只四方首饰盒子,“陆先生送你。”

陆月打开一看,只见一套镶得十分夸张的宝石首饰,累坠大颗,一如玻璃珠子,她一点也不感兴趣。

以后,每年生日都有礼物,陆月就那样,继续在一百号生活,协助打理一些账目。

成年之后,她也想过离开,每次到外国出差:巴黎、杜塞道夫、东京……她也想过不再回返一百号,但是她在全球均无亲人,亦无产业,一百号是她的氧气,吉森说得对,在塔里她是公主,一到门口,众人已迎出:“朱因,回来了。”她晓得说什么,做什么,最后,她在一百号找到朋友,像她的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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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了这么些年,陆儒终于要离开阳世,一切恩怨就要一笔勾销。

她就快自由。

但是,陆月已不晓得如何运用这新得的自由。

这时有人轻轻敲她房门:“陆月你在吗?我是家申。”

啊,陆月又回到现实的今日。

陆月急急拉开门,抱紧住家申,贴到他皮肤已经够好,“家申,”她轻轻把唇黏到他耳边,“家申。”

家申吻她红肿双眼,“我都听说了。”

这时管家也进来,“朱因,医生叫你到医院。”

管家叮嘱:“先换衣裳。”

家申说:“我把原稿第三章交给你,如有机会,不妨读给他听。”

管家点头。

她们去了许久,天边渐渐转为鱼肚白,无论人间发生什么事,银白月亮总在天边,家申轻轻吟:“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偏向别时圆。” (哈哈,给我找到错处了,何事长向别时圆!)妻子应该在这一两天接到他单方面提出的离婚申请。

他太知道她反应,小事她都会爆炸:时装店员对她不够礼貌,找不到停车位、子女在校成绩欠佳……

他若亲自向她开口提出分手,她会进厨房抢过尖刀插死他。

但世上也的确有离婚这个制度。

唐家申用手揉脸。

死前上天堂,这是洋人一句俗语,形容唐家申这时的心情最贴切。

天亮,家申听见陆明带女友回来的嬉笑声,两人都像醉酒,走都走不动,仍争着说话:“把BB也叫来”,“我不喜欢三人戏”,“撕破我衣服,要你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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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就要离世,陆明仍然爱闹,也许,这是他表示哀悼的方式,在裸女怀中醉得不省人事的肯定全是伤心人。

办公时间一到,唐家申致电洪律师:“协议书送到没有?”

“昨日上午她已签收,可是一直没有回音。”

家申不出声。

“家申,礼貌上头,你应亲口与她说一声,她是你孩子的生母,分手有分手的规矩。”

“她大概在与律师商议。”

“家申,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明白。”

家申也不明他何以如此懦弱。

他提起勇气回家。

随女佣来应门的是小女儿,看到爸爸,十分兴奋,大声叫他。

他抱起那穿粉红色运动衣的幼儿,“你为何总是大呼小叫没有一丝女孩的矜持。”

小女孩伸手扯他两腮:“Dada!”

唐家申以为妻子会扑出挖他眼珠,但是她缓缓走近,像没事人一般,“你回来了,我很挂念你。”

她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丈夫。

家申深觉凄凉,这时才忍让懂事,已经来不及,他要离开她,也决非因为她脾气急躁。

她抱住他,他已没有感觉,毫无反应。

他情愿她骂她是畜生,发誓她会要他狗命。

但是她希望用怀柔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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