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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不是朋友(6)



忽然痛觉加深,他呻吟惊醒,看到鲜血自心脏部位流出,他大声叫喊:洪豆救我!可是他看到内脏自伤口涌出。

大牛魂飞魄散。

不,不,他拔直喉咙凄厉地叫:我还要照顾两个弟弟,我不能死!

他忽然看到桌上有针线,他取起那枚手指长铜针,穿上黑线,然后将流出体外腻嗒嗒一塌糊涂的内脏往体内塞回,一针、一针,用针线缝好肚皮,他痛得浑身颤抖,一身大汗,他支撑不住,金星乱冒,“救我……”

他自床上跃起。

原来是个噩梦,但一脸泪痕,床褥被冷汗湿透。

胸口仍然痛得像被一只魔爪抓住皮肉。

大牛喘气垂头,取过外套,套上逃出门。

只见玄关墙上靠着辆自行车,他不问自取,骑上到街上。

他一直往前驶,凉风扑面,他清醒过来,背上冷汗也已干爽,累了,他下车,一抬头,发觉车子停在精次家门前,下意识竟然驶到这里。

他索性走到门前,伸手按铃。

大牛失常,平时他不会这样冒昧。

门外有保安摄影,他抬头让屋内人看个仔细。

忽然,大门打开。

(八)

精次穿着睡袍出来,她披发赤脚,分明已经休息。

大牛看着她。

她意外,但随即露出笑意,让他进门。

精次关上门,转过身子。

大牛轻轻拥抱她。

他体重几乎是她一倍,他希望做到轻俏温柔。

两人都没有说话。

他低头吻她嘴唇,她像是渴望了许久那样把脸靠在他肩上,吁出一口气。

午牛觉得他仍在梦中,精魂游荡到这里寻找安慰,他胸膛被割开伤口似没有那么痛,他伏到这秀丽女子胸上,她柔软胸脯似蒸笼里刚取出的碗糕,香松暖糯,他伏在该处,得到怜悯,暂时又可以活下去。

他比她早醒。

他闻到自己汗臊,一侧头,看到女伴只有他自己手掌那样大象牙色秀美脸容,一绺丝发比他想像中更长,细细手臂压在脑后,像一幅图画。

他感到羞愧,与她比,他是多么粗鲁简陋,他带厚茧双手不知有否叫她难堪。

他轻轻坐起找衣物。

她也醒来,看着他微笑。

他清清喉咙,低声说:“我要工作。”

她不出声,晨曦中怜惜目光叫他安心。

“希望还可以来探访。”

她点点头。

然后,低声问:“可以不走吗?”

午牛小心翼翼答:“我不是一件玩具,我有自己生活。”

“你太多心。”

想到昨夜恩赐的温馨,午牛吻她的手心。

她搓揉他的浓发。

他腋下纹身‘生死由天,富贵有命’八字草书像会飞舞似,她用手指轻抚笔划。

他告辞。

她送到门口,午牛轻轻说:“你至为美丽,你的温柔,叫我无比欢愉。”

她感动不已,更不便留他。

大牛骑上自行车回去。

移民身份最神秘。

试想想,一个成年人,忽然离开故乡,抛却一切,以及所有人际关系,跑到异乡,从头开始,真是一杯一盏,一衣一裤,都要添置。

大牛当初来到,只有一只背囊,连一枝笔一张纸都要现买,身边一些现钞,一下子如水般荡出,幸亏有洪家姊弟帮忙。

洪枣为什么移民?她盼望些什么,又想忘记些什么?

午牛他呢,除出为两个弟弟打先锋争取名重于实的外国护照,还有什么企图?

还有这个叫精次胜利的美女,她又是何种身份,是富家女抑或是富人的女人,她为啥独居豪宅,她何以为生?

移民都不愿提起过去生活与身份。

他们自觉从灰烬爬起,走离火场,再世为人,往事无谓提起。

最多是说明籍贯:我的家,在山西,过河还有三百里……

精次不问,午牛不会自动揭露过去。

午牛不好奇,精次也不会说身世。

午牛所知道的是,精次是医他的一帖药,只有与她在一起,他的肋下位置才不会那么痛,他的手臂才可以伸直,因为她叫他知道,世上,还有珍惜他的人。

精次钟爱他,他可以感觉得到。

她的目光,她的爱抚,她的呼息,都像在说:我要小心,不然,会爱上你这个大男孩,我对你一无所知,太过危险……

午牛到学堂上课,虽然只是蓝领手作课程,也一丝不逊,说到砌砖,便解释砖块起源、种类、优劣、砖窑、用途,详细有趣,叫午牛开窍。

教导后还有实习,师傅教如何量度、砌砖、上泥灰……言无不尽,完了还要做测验,看学生吸收多少。

午牛边学边感激感动:这还都不收任何费用,连纸笔都免费供应。

呵,得益良多。

老师还图示古罗马、埃及、印尼、马雅各族砌砖方式。

三堂课之后,午牛已觉得长进。

洪枣提醒他:“别忘记明日要去相亲。”

接着,讲到木材。

那更是深奥学问,老师把地球上木材分类,午牛这才知道华人最名贵的紫檀已经绝迹。

放学,洪枣匆匆接他。

“你什么毛病,任何事都要为姊的三催四请,你与豆泥不如结拜。”

大牛手上是一张五大洲各种林木分布图,他不愿放下。

枣泥温柔地说:“好些了?”

大牛低声答:“我很好。”

“快换西装刮胡髭。”

大牛不以为然,“又不是真相亲。”

“礼貌你可知?”

“我就是我,真相亲也不伪装。”

枣泥叹气,“时间已到。”

她把他带到茶餐厅,挑个边位坐下。

大牛问:“人还没来?”

他目光寻找一个与照片相似扁面孔梳妹妹头的女孩。

就在这时,玻璃门推开,一个彩球滚进来,身上紧身衣裙,起码六七种颜色,脚上一双鱼网袜,高筒长靴,手提恶形恶状大亮漆皮手袋,颈、头、耳都戴金属链子与圈圈……

大牛看得发呆。

如此恶俗,是什么人?

就是这种丑女,叫男人终身不举。

只听见她大声叫人:“枣泥,你气色好极了。”

大牛傻了眼,不!他心里叫喊。

谁知枣泥站起招手,“红宝,这边。”

那个彩球朝他们走近。

大牛料想打不过这种女人,立刻要逃,他刚站起,被枣泥双手重重按回座椅,她在他身边说:“又不是真结婚。”

那红宝坐好,叫一杯鸳鸯咖啡。

她上下打量午牛,“就是他?”

那种精利目光,像是要剥午牛衣裤般轻蔑。

大牛气得说不出话。

(九)

他瞪着枣泥,像是说:你的好介绍。

枣泥不去理他,“红宝,这是午牛。”

红宝瞪着午牛,倒楣,照片明是个纯品青年,真人一头乱发兼于思,似野人,衣衫旧烂,分明是个劳工,身上还有异味。

她眨眨贴着双层假睫毛的眼睛,伸手拂一拂染得棕红卷发,她动一动亮滑紫色嘴唇,冷冷说:“枣泥,涨价了,先过一万五,事成后再一万五。”

大牛忍不住哼一声。

一万五?倒贴他午牛一万五他还不屑。

可是,男人不与女性斗嘴,他不出声。

“价钱早已说妥,且已付清首期,红宝,你别过分。”

红宝在枣泥耳边说:“这人像个贼。”

“你这张嘴。”

红宝十分不情愿。

枣泥做好做歹,“去,上你家看看。”

枣泥推着大牛到附近一间多层公寓房子。

楼梯墙壁上有彩色涂鸦,很明显住客人口复杂。

大牛不忿不甘心,一步步捱上楼梯。

公寓门一打开,大牛闻到一阵霉臭味,像是一叠旧报纸搁在厕所太久吸收所有异味的腌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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