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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笨也知道精次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
精次看到他手臂上擦伤之处,“噫。”
“不算什么。”
他取起外套工具走向大门。
“请等等。”
精次递给他一只信封。
大牛道谢收下。
他离开那座华丽的住宅。
豆泥的车在街角等他,一见他便说:“我姊待你恩重如山,你好自为之。”
大牛不出声。
“好些没有?”
豆泥可能不知道,有种伤口,永远不会痊愈。
大牛当下不出声,眼睛看着窗外。
“你看你那种半死不活的样子,叫人生气。”
车子驶抵社区学院,豆泥拉着大牛走进大堂,在布告板上找资料,“这里,每星期四堂,每课两个半小时,九个月分两个学期毕业,即一年整可拿证书,你要读哪一种?”
一四七是建造业。
这一科比较像男子干的工作。
豆泥相当内行,“来,排队报名。”
豆泥把他的证件全拎出交到大牛手上,在他耳边悄悄说几句,大牛点头。
学校接待员是一年轻女子,抬头问大牛,“报什么科目?”
“一四七。”
“请出示两张附照片证件。”
大牛把驾驶执照及公民证递上。
她核对一下,“嗯,你叫洪豆。”没看出不妥之处。
正想在报名单上加印,忽然钉书机被推跌地下,她转过头去,豆泥迅速把柜台上报名纸替换。
这一张,姓名才写着午牛两字。
接待员顺手在单上加印,“欢迎入学,请过那边做学生证。”
午牛松出一口气。
豆泥得意洋洋,“手法如何?”
简直可与妙手空空儿相比。
午牛慨叹:“嗳,君子可以欺其方,他们这些洋人也已叫咱们教得精明了,过海关就不易。”
豆泥不以为然,“他们是君子?兄弟,南北美洲全有原住民,人家在土地居住数千年,开心地游牧耕种,这批欧洲白人巧取豪夺,硬把土地霸占,骗术包括‘一粒玻璃珠换整个曼赫顿’,然后动辄叫支那人滚回祖家,话没说完,又把土地逐块高价出售……”
豆泥的公民课读得不错。
午牛取得学生证,即时挂在胸前。
豆泥在他耳边说:“一办妥结婚手续,你就自由。”
这说法有点奇怪,照说,有妻室再也不比单身自在。
他们取过书单及上课时间表离去。
“我载你到餐馆。”
豆泥成为大牛监护人。
大牛神情落寞。
“可要回家休息?”
大牛摇头,他自口袋取出设计师庄生给的名片,“我想到这个地方看看。”
“My Bad摄影室,一家照相馆叫‘我的错’,倒也挖空心思,招牌一见难忘。”
这年头,找生活不容易,非标新立异不可。
豆泥忽问:“大牛,将来你做老板,建造公司叫什么名字?”
大牛苦笑,“一辈子有工做已经很好,还想当家作主?”
“叫什么?”他追问。
大牛心里凄酸,不去理他。
“你我一般读完中学,你的成绩比我好十倍,数理化分数全盘优秀,不要为一个女人灭去志气。”
豆泥真是个可爱莽汉。
他把大牛载到摄影室地址。
“枣泥叫我办些事,我一小时后接你可好?”
大牛点头。
(七)
他按门铃,有人来应,“找谁?”
大牛看一看名片,“米兰诺。”
“阿米正工作,你在一旁等。”
有人给他一杯咖啡。
他走进摄影室,便知道这名字古怪的工作室实际上工作态度严肃,器材与设备先进,地方洁净,井井有条。
他们在拍摄泳衣广告。
男女模特儿均穿同一款式小小泳裤,女模裸胸,也不遮掩,任由化妆师全身扑粉。
大牛觉得尴尬,但是全体工作人员自然自若地走来走去,司空见惯,视若无睹。
他静观其变。
只见摄影师叫两女一男模特儿躺下,三人挤得紧紧,脸带笑容,整理头发化妆后打好灯光开始拍摄。
大牛需要一份这样的工作否?
他想不。
他悄悄转身离去。
这时,有人把手搭在他肩膀。
他转头,看见一个文秀的年轻人,笑容可掬,“你是午牛?庄生与我提过多次。”
这想必是米兰诺。
他笑:“我们今天刚好拍摄裸照,但不是天天这样。”
大牛点头。
“我们替你拍些档案照可好?”
大牛摇头。
“没打扮不要紧更加自然。”
大牛答:“这工作恐怕不适合我。”
“我们也拍摄牛仔裤广告。”
大牛见他如此客气,不禁微笑,“替我问候庄生。”
那年轻人说:“真是我们的损失,请记住是敝公司先与你接触,若有转机,第一与我们联络。”
大牛只是陪笑。
年轻人送大牛出门。
大牛走到门口,给豆泥电话。
豆泥不服,“我成了你司机跟班。”
大牛回餐馆工作,他向大厨请辞。
大厨瞪眼,“可是有别家挖角?”
大牛致歉,“我决定上学跟一门手艺。”
大师傅讶异,“那又是什么?”
“一四七建造业。”
“一五一是厨艺,你不如读那个,一边又可到我处实习。”
大牛庆幸他有这许多选择。
“建造业日晒雨淋,多么吃苦。”
大牛搔搔头,“力不到,不为财,生计都辛苦。”
大厨叹口气,数一数双手烫痕刀疤,“真是的。”
有人在旁边听见,轻轻说:“女子最苦是出卖色相。”
大厨接上去:“男人最惨做拳手,都是出卖皮肉。”
大家都有点黯然。
可是随即又忙起来,挥着汗,手脚不停,开头出卖劳力,真不惯,浑身酸痛,随后练出来,习以为常。
下班,看到枣泥在后门等他。
她说:“押你回家。”
见到大牛在喝啤酒,抢过瓶子,扔进垃圾箱。
大牛无奈。
“我替你约了红宝,下星期六晚上,在唐人街大班茶餐厅见面,你理一理头发胡髭。”
大牛唯唯诺诺。
“你还在难过?”
大牛颓然,“枣姐,我一辈子都不会复元。”
“胡说,再给你一天时间。”
大牛指指左边肋骨,“这里隐隐作痛。”
枣泥不愿纵容,“你不过是摔痛还是撞痛,擦些药膏就好。”
大牛垂头不语。
“我与你妈说得很详细,你约一年后可获证件,立即申请两个弟弟留学,届时,你欠她债项,一律还清,还有,红宝那里的结婚费,我已替你垫付,你方便时才还给我。”
大牛问:“为什么对我家那么好?”
枣泥想一想:“那是华人千年老品性: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对于同胞,总想帮手。”
“也不应这样周到。”
“怎样说?我是一个细心的人。”
“假结婚程序如何?”
“同真结婚完全一样,故此我一直觉得我结过两次婚,也许,已不配有第三次,限额已满。”
枣泥身份神秘,大牛只知道他来到异乡,手上拿着,就是后母给的洪枣家地址。
漂亮的洪枣还亲自来接飞机,举着纸牌子,上边写“午牛”两字,与一个漫画笑脸,无比亲切。
之后,她就把他当兄弟般亲热照顾。
洪枣究竟与后母什么关系,她不说,他也没问。
大牛终于说:“那笔款子,我分三期还你。”
“慢慢,不急。”
当夜,大牛喝两小瓶啤酒,总算入睡。
白天还好,有事要忙,一到晚上,失意灰心感觉,似一重山般压在头顶,挥之不去,心头有一种钝痛,他掩着胸膛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