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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城记(心慌的周末)(10)



被捧的那个人最无辜,神智再清醒也不管用,一天两天三天受得住,日子一长,也就相信三五成,渐渐就自觉英明神武,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吕良与张翔一看就知道是在本市受教育的年轻人,照样依样葫芦爱上这一套,难道这种脾性流在血液与因子里。到了一定时候,就会爆发出来?

之之看着那年轻人,忽然说:“看得出你安然无恙。”

吕良大表讶异,这女孩好斗胆,竟敢冒犯英雄。

张翔连忙过来夹在他俩当中。

那年轻人倦容毕露,却仍然目光炯炯,他说:“我们一定会成功。”

之之说:“请记住,伟人的志愿是牺牲自己令众人生活得更好,伟人的志愿不是要大家牺牲令他生活得更好。”

此话一出,众皆失色。

那年轻人目中精光忽然收敛,别转面孔。

之之穿上雨衣,到附近便利店采办食物。

她仰起脸,任由雨水披面,晕眩的脑袋才镇定下来。

一只铁罐被风当朗朗地吹得在行人道上打滚,之之如惊弓之鸟,连忙躲在一旁。

半晌她才走过便利店,额角湿透,不知是汗是雨。

心里又挂住母亲,看看时间,天都快亮了。

之之抱着一大堆食物去付帐。

售货员笑道:“宵夜是吗,通宵打牌,特别容易肚饿。”

之之唯唯诺诺,付钱离开。

她把食物带到。

“我可以走了没有?爸爸在等我。”之之悄悄问哥哥。

陈知握着妹妹的手,“谢谢你。”

陈之与哥哥抱一下。

吕良走过来,郑重地叮嘱:“陈之,这件事你要守口如瓶,严守秘密。”_

陈之无限反感,“你们说话要当心才真,莫又把整本地址通讯名单交出去才好。”

吕良不信有这么悍强的女性,一时语塞,只能光瞪眼。

之之同哥哥说:“当心。”

她开着小汽车回到家里,恍然隔世,抬头看到祖父打着伞迎出来。

“之之,这边,快来这边。”

之之忽然觉得幸福并非必然,她不知良己何德何能,廿多年来尽享丰衣足食,饱受呵护。

之之不由得泪流满面。

她连忙下车,“爷爷,你当心沐湿。”

“你母亲已经退烧,没事了,怎么样,找到兄弟没有?”老祖父把她搂在怀中。

“他不晓得躲到哪里去了。”

“快进屋来,看你脸色煞白。”

之之摸摸面孔,肌肉都是麻木的。

之之跑上楼去,一进卧室,她母亲便转过头来看着她微笑。

之之如获至宝,伏到床前。

“之之,辛苦你了。”季庄握着女儿的手。

之之张开双臂,抱着母亲,“我一生一世都不会搬出去住,我一辈子都不要离开家,我要永永远远同父母在一起。”

季庄讶异道:“之之你好像有感而发。”

陈开友闻声过来问:“陈知回来没有?”

季庄也问:“我儿子倒底在哪里?”

“那么高那么大的小伙子,何劳父母担心。”

陈氏夫妇想一想,也是对的,便暂不言语。

之之疲乏地站起来,“我累坏了,我要去躺一会儿。”

她父亲说:“趁八号讯号还没下来,好好睡一觉。”

之之只觉双腿如棉花,轻软得抬不起来,脖子酸,手臂痛。

这真是可怕的一夜,又黑暗又漫长。

回到房中,之之拨电话给张学人,这次总算有人来接听,之之讽嘲地问:“回来了吗?”

张学人莫名其妙,“我根本没有出去过。”

之之身体一碰到自小睡大的床褥,立刻昏迷休克,沉沉睡去,电话听筒扑一声掉下来。

张学人在那边直问;“之之,之之,你怎么了?”

之之没有听见,她坠入梦乡。

黑暗而宁静,之之缓缓飘过一个孔道,身轻如燕,正在享受那清新的空气与舒适的微风,之之忽然看到一双凄厉的大眼睛。

之之恐惧地退后,那双眼睛追上来。

之之四处窜逃,狂号起来,那孔道似没有出口,绵绵不绝,之之终于跑到精疲力尽,已无法躲避那双大眼。

她喘息,霍一声弯腰坐起来,身边有人说:“之之,你做噩梦了。”

之之停睛一看,身边是张学人,他掏出手帕替她擦汗,之之为之憔悴。

不晓得他们怎么样了。

不知道有没有联络上有关人物,取到证件,远走高飞。

“之之,你神色不对,可有心事?”

“没有,没有。”之之摆着手。

张学人说:“你害怕。你恍惚,”说着他疑心起来,“你可是另外有人了?”

之之受不过刺激,失声尖叫,用手捂着耳朵,双足蹬床。

张学人为之气结,连忙退后,以示清白。

陈开友过来,轻轻推开房门,咳嗽一声,“可是做噩梦?”他怕女儿被欺侮。

之之掀开被子,用冷水洗把脸,回过头来同男朋友说:“学人,带我出外走走。”

张学人看着她,“之之,有话就在这里说好了。”他仍然认为之之要向他摊牌。

他的一颗心直沉下去,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害怕考试,害怕大个子打架,害怕同老板吵架,家人生病,他也害怕,但始终有种感觉,他可以应付。

但面对失去陈之这个危机,他如坠入深渊,怎么办?一切征象都显示她的失措,恍惚、旁徨、急躁、可能是为了一个人。

他怔怔地看着她,呵,原来偷偷地他宝贵的感情囊穿了一个孔他还不知道,爱念就自那个漏洞汨汨往陈之身上注流,现在已经不可收拾。

张学人站在那里为此新发现发呆。

陈开友回到房中,季庄问他:“什么事?”

陈开友简单而智慧的回答:“闹恋爱。”

季庄放下一颗心来,“我不担心之之,”她忧虑的是陈知,“早知他们两兄妹一起送出去。”

“对,”陈开友说:“当时哪来的学费。”

季庄问:“为什么到今时分日,还有人口口声声说金钱不重要?”

“太太,今天大概没有人会这样说了吧,眼看革命,移民,请吃饭,统统没钱不行,今天真的没有人会天真若此了。”

季庄卧床上,忽然同丈夫说起旧事,“我祖父青年就抽鸦片,太婆纵容他,拿私已出来让他花费,你晓得为什么?她怕儿子去参加革命党,那时候打清朝,革慈禧的命。”

陈开友不出声。

“我一直认为太婆代表腐败、自私、愚昧的一代,现在自己的儿子这么大了,感受不一样。”

“他在香港生活,你何用多心。”

“老陈,我们真幸应。”

陈开友伸出手去摸一摸木台子,“是,我们是上帝所爱的人。”

“让我俩祝一个愿。”

“好。”

季庄说:“愿所有同胞与我们一般蒙恩。”

陈开友看着妻子,十分感动。

受伤以后,全市市民的感情升级,开始看到比较大的题目,开始发觉,世上除了大香港,还有其他版图,除了可爱伟大聪明能干坚强的香港人以外,还有其他人种。

台风下来了。

除出病人,全部要回到工作岗位。

之之出差到佐敦道一间试片间去看一套宣传片。

影片长三十秒钟,一为一回起码半个小时。

为着节省时间,她自中区坐地下铁路到佐敦站,沿途人山人海,进与出都最好打撞撞过去冲开一条路,人实在太多,根本无所谓左上右落或是右上左落,埋头苦挤便是。

之之不敢抱怨人家身上有异味,她自己已经一身臭汗。

在裕华国货出口处钻出来,上气不接下气,脚步技巧地闪避正蹲着吹口琴的乞丐及卖樱桃的无牌小贩。

佐顿区是一个最奇怪的地方,街上什么都有,此刻站在之之身旁,是两个扛着一条大象牙的脚夫,那条象牙足足三米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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