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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文脚步有点浮动,他才想起,他忘记吃午餐。
他走到附近快餐店果腹,那杯过甜过腻的奶昔忽然变成天下美味,大文感慨,原来天下没有不好吃的食物,只看阁下的肚子有多饿。
狼吞虎咽,填饱肚子,回到家里,淋一个热水浴,他躺到床上,一闭上眼睛,像是看到面如土色的同事,他们抱怨命歹的妻子,以及哭泣的孩子。
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医疗学费全仗那份薪水,本来已需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现在更加彷徨惊恐。
大文终于睡着。
第二十八章:
闹钟骤然响起,又一天开始。
回到资料室,大文继续他的整理工作,他心急,看着前手留下的大堆功夫,不禁生气。
他又忘记午餐。可是这天到了一时许,有人敲门,一个个子小巧的女职员送上猪排饭、咖啡及一个剥好的橘子。
“啊谢谢。”
“这是七楼女同事请你吃的。”
“七楼,是推广部吗?”
“我们已经搬了位置,现在七楼是客户部。”
“为什么请我?”
女孩微笑,“你帮我们,我们帮你。”
大文莫名其妙,有吗,他有帮过她们吗?不记得了。
肚子饿了,他厚着脸皮不顾一切地吃起来。
她们一连数天均送饭来,一星期后,大文松口气,资料室的架子开始整齐,许多剪报,已记录在光碟里,照题目按钮,可以快速找到。
就是在这一天,他摊开报纸,看到下述新闻:“五十六岁的前英龙主席弗雷泽承认七项欺诈罪及四项偷窃罪,被最高法院判刑六年,弗雷泽闻判木无表情,英龙案中数名投资者在最高法院外,听到弗雷泽判入狱六年后,互相拥抱。”
新闻图片中的弗雷泽似具木偶,他瘦了许多。西装外套像一个壳子似架在身上,有点滑稽像。
大文掩上报纸,社会已经一笔勾销了这个人。
中午,他抽空去买水果,提着篮子到了七楼。女孩子们笑着迎出来,“大文,你就是如此讨人欢喜。”
大文陪笑,“哪里哪里。
大家分了鲜果吃。”
回到楼下,大文靠着小窗户看风景,是,他升上去了,资料室有一扇小窗户,看不到海,对着人家的天台。
大文忽然看到旖旎一幕。
一个穿着雪白水手服的外籍金发男子,紧紧与一华裔女子拥抱接吻。
女子穿着黑色唐装衫裤,上衣被风吹起,露出蜜色背脊,那衣料是刘伯说的香云纱吗?看不仔细。
只见那男子轻轻吻遍她面孔,女子陶醉地仰起脸,嘴角带着微笑。
他们在寒风天台幽会,感觉哀艳,像煞普昔尼蝴蝶夫人一剧中的兵克顿与翘翘生。
大文看得发呆,他心中无限向往,一个人可以这样恋爱过,也不枉此生。他希望与害怕看到他俩更进一步发展,但是没有,忽然下起了大雨,男女为着避雨,离开了天台。
女子那套黑色唐装衫裤与蜜色细腰像烙印似蚀刻在陈大文脑海中。
那天晚上,做梦时,他却看到另一样叫他难忘的东西,那双银色镂空鞋子。
他又看到它们,在拥挤的街道,他一直向银鞋追去。它们的主人拥有苗条纤长小腿,足踝小巧玲珑,她没有穿丝袜,皮肤细结白皙。
大文一直追,银鞋愈跑愈快,忽然之间他脚底一滑,摔了一跤,自好梦中惊醒。
大文有点唏嘘,这一日天色昏暗,雷声隆隆,他冒雨上班。
整个地下铁路站有一股郁积人气,乘客带着雨衣雨伞,肩并肩,背叠背,上车下车都似一场战争,死不去,明天再来,惨况不是没挤过公车的人可以想像。
幸亏大文始终提早一些出门,虽然辛苦,他却从不考虑驾私家车,太麻烦了,他又不用讨好女友,亦无小孩,无牵无挂才好。
有车要伺候车子,有聪明要伺候聪明,有妻儿也需服侍他们,陈大文身无长物,乐得逍遥。
回到中申大厦,匆忙间他忽然惯性走向地库,猛然抬头,才发觉走错了路,地库已经改装成一个健身室,玻璃门外,可看到热衷晨运的男女同事正在用跑步机。
大文嗒然,转头重新乘搭电梯回转六楼。
月移星转,希望那地库永不改变的他终究要失望。
他在资料室埋头苦干,陈氏资料系统终于完成。他要求雨各部门电脑连接挂钩,任何职员都随时可以找到所需资讯,再也不必与他通话:“喂陈大文烦你找一找——”,不知多省时省力。人事部崔主任召他面谈。
“大文,你必须接受升职。”
在位这么些年,他从来没有说过类此的话,逼人离职他试过多次,劝人升职却还是第一次。
大文的回答更加纳罕,“我在原位很好,你一直升我,终于会把我升到我不能胜任的位置上去,外人一看,哟,都是些什么人在中申担任管理阶层,全后生模样,有什么好处?”
崔主任啼笑皆非,“大文,你是怪人。”
“我只想做好工作。”
“可是你工作能力与才干同你职位不吻合。”
“请再给我一些时间。”
崔主任搔着头,“大文,你好好想想,有两个位置非常适合你,公共关系,以及人事部。”
大文唯唯诺诺,回到小小资料室,才松下一口气。
真笑话是否,那么多人感叹怀才不遇,他却被迫升职,因为他没有威胁力吧,却又勤工好学,所以主管都看中他。
大文自小窗张望天台,不,没有好戏了。
雨下得十分急,把城市街道上污垢全部泡得浮起,泥浆满地,女生们抱怨得不得了:“这种鬼天气,怎样打扮,夏天三十多度,脂粉融化,冬天下大雨,水塘处处,要人的命。”
这时,做后生最自在,卡其裤及连帽罩衫大可洗后烘干,大文喜欢外套自干衣机取出趁暖穿上,像母亲的怀抱。
有人这样形容大文,“冰清玉洁的一个完美青年。”
又有人说:“可惜没钱。”
“钱我自己会赚。”
“也无大学文凭。”
“嗤,金庸也没有正式读过大学。”
洋派都会女性开头十分功利,此刻已进化到明白金钱虽然万能,却并非一切。
陈大文这个人,在中申银庄变得十分出名,渐渐,连隔邻大厦的香江地产及成昌贸易都听过这个名字。
“不一定爱上这个人,可是却向往他代表的精神:爱惜女性,对女性好,帮忙女性。”,她们那样说。
下班回家,大文打开信箱,见到一只米白色考究糙纸毛边信封,一眼便辨认出是封请贴。
他打开一看,原来是夏红荔的喜贴,婚礼在大学附属教堂内举行。
大文低下头。
她们都拥有自己的家了,一个个走进温馨小世界,稍后,子女出生,会被那些小粉团调拨得团团转,大文见过婴儿们的特异功能,只需胖胖手指一指,妈妈便会疲于奔命,哪里还有空想其他。
他把请贴放在案头,像看到时光飞逝,他渐渐衰老、邋遢,衣服身体都有一股气味,佝偻背脊,老眼昏花,而他曾经喜欢过的女生却体态富态,珠圆玉润,儿孙满堂,出有车,居有屋。
大文吁出一口气,终于睡着。
呵女人比男人略为易做。
那阴雨始终没停,大文开始整理年报,他仔细翻阅英龙时代的年刊,觉得已无保存价值,把它们装入盒子,在盒边仔细注明细节,放在架子顶部,像警局应付悬案,事发过程及证据全部录下,希望有日用得着,死者沉冤得雪。
下班时天色全黑,一场寒冷,街边小贩出动,一档卖糖炒栗子,另一档售烤番薯,两者都为陈大文所喜,大文掏出十元八块,小贩取笑:“小哥,十元够吗?”
流年暗度,物价飞涨。
他加上钞票,捧着两袋零食,放进大衣口袋,顿觉暖和,就在此时,听见对面有女子尖叫:“救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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