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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文喝了杯果子酒,忽然松弛,走到书房沙发,蜷缩着,盹着了。
半晌,听见两个女孩在聊天:“也许,他只是不那么喜欢你,你不必替他找藉口了”,另一个颓然,“你说得对,只有一个理由:爱得不够。”
大沙发背垫很高,又向着墙壁,两个女生根本没发觉书房里还有第三者。
两人轻声细语,絮絮说着心事,大文半明半灭地听在耳里,感觉像聊斋志里书生深夜遇着幻化成人形的情魅,无意偷听到她们心事,可是一旦起来看个究竟,会发觉她们不过是一枝笔,一本书。
“我想,这是你放手的时候了。”“你说得对,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呢,就是在要紧关头,可以凭意志维持一点自尊:人家不爱我们,我们站起来就走,无谓纠缠。”“唉,说时容易做时难。”
大文不觉恻然。
她们忽然说到一个人:“红荔要结婚了。”
“正在留学的夏红荔?”
大文心里一动,屏息细听。
“这么快?不过,结一次婚也好。”
“结婚这件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红荔对象是什么人?”
“是新近离婚的医学教授。他专治不育,据说擅长把捐赠的卵子核子用手术解除,再换入生母的遗传因子,听上去像科学怪医一般。”
“机制羊多莉不是用这样方法产生?”
“外头有人来了,我们出去看看。”
她俩语声笑声渐渐远去。
大文这时才轻轻睁开眼睛,呵红荔要结婚了?这样美丽女子,自然有人攀摘了去,不一会,树叶成荫,她会子女成群,成为一棵母亲树。
不止她,还有子晴,还有曼谷,还有硕华:女子,都同一命运。
这时,大文听得脚步声。
第二十七章
张医生问;“大文,你在这里?”
大文坐起, “是,我来了。”
张医生坐到大文身边,“大武辞世两年整了”
大文点头,多亏她记得。
“就是两年前的今日,在医院的升降机里,他忽然瘫到地上,全院的医生都没能令他再起来”
大文帝感觉像万箭攥心,他垂头沉默不语。
张医生握着他的手。
大文记得很清楚,那年冬假,在家与同学操练莎剧丹麦王子汉姆雷得,忽然张医生到访,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把噩耗告诉他。
“两年了。”张医生的声音低得不能载低,“大文,你适应得很好”
打文忽然鼓起勇气, “不,张医生,你不要再纵容我,我完全不能接受事实,我痛恨这个世界,我憎恨每一个人,我完全离群,我逃避到一个邮递室去,打算把地下库当作我的归宿”
大文忽然流泪,他用双手掩面。
张医生说,“这也好,你终于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了,渐渐道理会越来越明白。”
“最惨是我由衷喜欢安全的邮递室。”
张医生说“无论你选何处医治你心灵创伤,那里都是好地方”
大文抹干眼泪。
“今晚我们吃自主餐”
张医生身上散发着轻微药水肥皂的味道,大文一闻到便觉亲切。
晚餐十分丰富,由管家亲自炮制;芝士拷龙虾,烧牛肉,鸡翅膀,还有许多蔬菜,不知谁够刁钻,带来一罐白露歌鱼子酱,用来送白粥, 大文尝过,其味无穷。
民意食为天,不分国界族裔,各人说出心得。
有人说吃饱就好, “为生而吃”,有人挑嘴,“为吃而生”,有人喜欢糖浆圈饼,有人喜欢冰糖葫芦,一个女生说“凡是家母作对,都是美食”,大家拍手,已经没有母亲的人痛苦。
就这样时钟敲过午夜十二点,新的一年来临,大文身边一个女生拥吻他的脸颊,“新年快乐”,大文又感到舒服的麻痒,他贪婪地指指另一边脸, “这里”,那女孩又慷慨地吻他左颊。
大文喝多了啤酒, 怕有人霸占他的长沙发,匆匆进书房躺下,把大衣遮罩头身,悠然如梦。
他梦见大武笑着殷殷垂询“邮递室好吗”,
大文哽咽,“大哥,大哥”,
“什么工作都要用心作”
“是,大哥”,他想拉住他, 但是大武开启书房门走出去。
客厅传来声乐,竟是四十年代最流行的跳舞曲子, “满场飞”。他们显然在跳舞,兴起时大家凄凄嗨地一声,笑作一团。
做人,再幸运,也还是辛苦的,幸亏这班医科生懂得苦中作乐。
天亮时,大文醒转看到书房地下躺满了人,他轻轻起身,有人还带来睡袋, 人换上胸前印着蝙蝠侠的睡衣,都滚在一堆,香甜酣睡。
大文走到客厅,地下也躺满了人,管家笑着招手,“请到厨房来吃豆浆油条”
大文小心跨过躺着的学士,走进厨房。
管家打开了窗,新鲜空气叫他精神一振。
管家笑说“新年好”
“谢谢你,祝你新年健康快乐,心想事成”
管家接上去“还有,众人皆醉你独醒!”她指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学生。
大家都笑起来
吃完早餐,大文离开张医生的家,下一次来,要待农历新年假期了。
他还没走出大门,已经听到传呼机响声此起彼落,医院来唤人了。
大文乘地下铁回到家中,梳洗完毕,喝咖啡,读报享受假日。
正在舒坦,电话找他
“陈大文,我是中申人事部崔主任”
“崔先生,什么事?”
“大文,你听着,公司已解散邮递室”
“什么?”这好比晴天霹雳。
“公司决定邮递室是浪费,以后,速递人员将直接到各层楼收发,由各部门秘书收件,交件,公司急需精简人手,故下此策。”
大文发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同事。
“人事部已算妥津贴赔偿,你明早上班,把解雇信连支票发给同事吧”
大文说不出话来。
“阿,对了,大文,公司十分欣赏你工作能力,你留任,并且升为资料库管理,那处原本有两个助理,现亦因精简架构而删除,这次,公司又裁减一百多人”
说到这里,老崔也忍不住叹气
大文口吃“我......”
“大文,先作着再说,资料库里满是文件光碟,都是你所好,别怕无聊,那处乱成一片,好好依次序整理出来,怕要一年半载。”
“可是同事们以后......”
“大文,别想太多了,我还要通知其他人,明天见”
电话挂断,大文呆半响。呵,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喝完咖啡,他到人事部去。
秘书请他坐,“大文,这是资料库钥匙,交给你了。”
真厉害,三言两语,便把陈大文从地库搬上六楼。
资料室十分杂乱,报纸杂志堆得人那么高,灰尘厚厚,人事部秘书说得对,的确要费好大劲才能整理妥当。
留,抑或溜?
大文坐下来,她发觉资料室要比邮递室更加安全:这里真的只有他和他的影子,另加一台多功能影印机两具电脑一架电话,多么简单愉快。
他决定留在中申。
一想通前提,大文立刻着手工作,把旧报上有关中申新闻剪贴影印扫描进光碟记录。
一天下来,已略有成绩,估计一至两星期内可以清除积淤。
刚好广告部有人找资料,大文刚好见到那段消息,他对答如流,请他们马上来取。
广告部经理呆片刻,“你是谁?你很能干。”
大文连忙谦称不敢当,“应该的,这本来是资料室的工作。”
他一直工作到六点多,才锁上门下班。
在升降机内碰到一群女生,他又听到人声,她们抱怨天气太冷,公车太挤,薪水不够用,工作过忙,男朋友甚难找……可是语气并不太苦涩,因为今日她们看到许多同事被迫离职,她们已算是幸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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