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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忙工作,他又说他又老又丑,若果没有事业撑住,没人会看他一眼。”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条刺。”
我说:“圣琪,你本姓于。”
“于,于圣琪。”
“圣琪,世上有许多领养儿都可以健康成长。”
她笑了,“家亮,我像不像哥赋派女性小说中主角?漂亮悲惨,命运不济,可是似有特殊魔力,能够克服种种困难,终于幸福收场……”
“圣琪,我觉得你应当寻找生父。”
“不必了,”她摇头,“家亮,你也不要多此一举。”
第二天早上,她向我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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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一只信封塞到她手中,她说:“别担心,我有零用。”
“听说你开了一片小店。”
她看到我脖子,“你还戴着我的双翼标志。”
“你背上妖冶纹身依旧在?”
她忽然举手剥掉上衣,转过身子。
那紫蓝色巨型双翼在乳白肌肤上鲜艳夺目,任何人都会想伸手轻轻抚摸。
她穿回上衣,“再见,家亮。”
我与她紧紧拥抱。
很难想像她进门时我俩曾经血拼。
圣琪在我枯燥平凡的生活里添增刺激颜色。
我没想到阿利扬还会再找我。
他在电话中轻轻说:“还没教会你跳阿根廷探戈。”
我并不生气,我若不贪心,他就骗不倒我。
“有什么事吗?”
他并不知道圣琪已经拆穿他。
我问:“圣琪好吗?”
“我与圣琪已经分手,现在我是自由身了。”
他几时试过不自由呢,没有良知的灵魂永远自在。
“家亮,我找你有事:我一个亲戚有病要到加州医治,如果方便的话,可否周转一下,两万美金。”
我轻轻问:“不是说,只借一回吗?”
他笑,“我愿付利息。”
我叹口气,“只此一回,我们说好的,再见,阿利扬。”
“家亮,那么,不借好了--”
我已经挂上电话。
不见得两姐妹都得上同一浪荡子的当。
多谢圣琪一拳打醒了我。
王旭回来了,不知怎地,比起往日,他更加疲倦。
我说:“你身上有飞机舱空气清新剂气味,不如淋浴。”
他已经倒在床上熟睡,我替他剥下皮鞋袜子。
王旭呼噜打鼾,口气重浊,我替他冲了一杯果子盐放床头。
中年了。
他同我说年近五十,身体会发生奇异变化,皮肤渐欠弹性,心绪极难集中,只得清晨三两小时真正可以做事。
对他,世上最窝心之事,不是未婚妻送上香吻,而是倒在自己的床上好好睡它二十小时。
我在书房工作台,他睡到下午才起床,“肚子饿,煎两只荷包蛋给我。”
我连忙说:“你先漱口。”
“不,我还想睡。”
我见他如此邋遢,不禁骇笑。
他三扒两拔用面包蘸蛋黄吃,狂喝一杯黑咖啡,混身酸臭,又躺回床上。
我连忙回到自己那一半蜗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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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数年来我俩距离越来越远,我坐在安乐椅上想,似乎已无必要结婚。
这话不好说,可是总得趁早说。
第二天由他过来把我叫醒:“家亮,帮我剪发。”
我答:“王先生,不如我陪你出去剪,款式整齐些。”
“不,我不耐烦外头人双手。”
“王先生,你越来越怪。”
他却说:“家亮,我决定退休。”
“哟,这是好消息。”
“公司交给你,我做太上皇。”
“不,”我边用电剪边说:“我才不做承继人,你退,我也退。”
“我在南咸顿找到一幢重建十八世纪大房子,你会喜欢,看。”
他让我看照片。
我静静翻阅,打个冷颤。
房子总面积约七八千平方尺,对那时的人来说,还不算最大,可是从屋子一头走到另外一头,足足五分钟,如果两个人住进去,一整天可以不碰面。
太寂寞了。
“你不喜欢?”他问:“哟,小心我耳朵。”
“对不起。”我收起剪刀,“地方太大了。”
“可以多养几个孩子。”
我微笑,我怎么没想到。
“家亮,别浪费时间,要不,做事业,否则,做母亲。”
“你忙着教训我,累不累?”
我帮他抖清身上碎发,他总算跑去淋浴。
然后,我们到一间上海馆子吃午饭,他一边读当天日报,对,他不再看我。
我轻轻吁出一口气,待遇同从前是不能比了,但,我知道他仍然爱我。
他忽然放下报纸说:“家亮,要是你喜欢,我们也搬到夏威夷大岛去。”
我看着店外一辆伟士牌机车驶过,后座女乘客把脸贴紧司机背脊,头上丝巾飞扬,噗噗噗往前边弯角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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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目光转回,才发觉王旭看着我,“什么叫你想得出神?”
我垂头答:“有种小小用电的机车十分可爱,又够环保。”
“小亮,你长大了,你有事瞒我。”
“我肚皮全透明,没有事你的法眼看不到。”
“你在想什么?”
“我不去大岛,我也不去南咸顿。”
“你喜欢何处,全世界,任你选择。”
我低声说:“达尔文在廿二岁那年,登上猎犬号,自伦敦出发,南下探险,搜索生物进化资料,他去到加拉佩哥斯群岛,又往马达加斯加,再到极南的火地岛,结果他发觉,岛上动植物与大陆上完全不同,因岛上独有环境影响了生态进化,他把这理论叫做适应环境以便生存。”
王旭耐心听我说完。
“我自幼孤独,有时凄苦,我心也像一座孤岛,思想与人家有异。”
王旭说:“你是马达加斯加。”
“或是澳洲,你见过鸭嘴兽吗,王先生,全世界都没有的怪兽,我幼时有一只鸭嘴兽毛毛玩具,自国家地理杂志订购,爱不释手。”
王旭说:“王太太,我就是喜欢你独特之处。”
“王先生,既然你已叫我王太太,我们不忙结婚。”
他吻我的手,“王太太,一切听从你那小颗鸭嘴兽之心。”
我感激流涕,我只想争取多些时间看清这世界及自己的意欲。
他说:“那么,我请人装修南咸顿那间屋子。”
我啼笑皆非,“不不,我不要那种丁是丁,卯是卯,客人进门先坐到偏厅稍候,然后到图书室详谈那种房子。”
“你要什么?快给指示。”
“一个庭园,棘杜鹃与流浪玫瑰攀满墙,双木门一推开,一条长廊,直看往碧蓝色海里去,海鸥与白鸽在露台争食……”达尔文的世界,“植物上爬着各种昆虫。”
王旭看我一眼,“我会叫设计师配合你口吻,做得现代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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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叹口气,他当然不耐烦听我细说,我们已经是非正式王先生与王太太了。
“过两天我们过去看看那房子。”
第二天圣琪找我:“小亮,来我店参观。”
“把地址告诉我,我三十分钟后到。”
“我来接你。”
“两姐妹,这些礼数可全省下。”
我买了水果鲜花到她店里,小小门面,用玻璃及镜子小砖瓦做装饰,店里用藕色丝绒桌椅,柜枱只摆放数十件样品,做得比从前更加精致。
圣琪有客,她抬头朝我招呼,示意我坐下。
那对客人是年轻男女,女客的头一直搁在男伴肩上,长卷发异常妩媚,从身后看就知道是个美女。
他们已经挑了好几件首饰,可是圣琪告诉他们:“这一件需订做,嗯,要个多月呢。”
忽然那女子转过头来,看着我轻轻一指。
我一低头,看到我脖子上的双翼项链。
圣琪立刻趋近低语:“可否摘下?顾客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