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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手坐在电视机前,什么都看不进去。
姬娜说:“你要再咬手指,十只指头快掉下来了。”
“嘎?”我问。
“可怜的韵娜。”
“可怜?许多人以享受不到如此错综复杂的感情为憾。”我强笑。
“见工成绩如何?”姬娜又问。
“我穿了两只颜色相异的同款鞋子去见工,一红一绿,人家见了,你说还请不请我?”
“也许人家认为此刻流行这样。”
“人家需要的是会计师,不是小丑。”
我踱到窗口去,往楼下看。
虽然大厦高达十来层,楼下的风景还是一清二楚。
天空的一角是深灰色,非常令人消沉。
我留意到街角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等车,站了好久,空车一辆辆开过,他仍旧不动。大约是等人,我想,如今也很少有人肯站在那里等女人,一等就大半小时。
“出去吃碗面如何?”我问姬娜。
“你居然有胃口?”
“有,把忧虑在食物中溺毙,是最佳措施。”
“那么还等什么,请呀。”
落得楼来,我们刚想过马路,姬娜便低呼一声,拉紧我,用手一指。
我随她手指方向看去,看到文思靠在街角,向我们看来,他穿着灰色裤子,灰色外套,我发觉正是我自楼上看到的那个男人。
他不知道已在这里站了多久。
姬娜欲迎上去,我拉住她,“别理他。”
“韵娜——”
“放心,他不见得会在此地站一辈子,”我说,“我看他不会就在此落地生根。”
“你要打赌?”姬娜问,“别太没良心,我跟他去说几句话。”她给我老大的白眼。
“不准!”我急起来。
“奇怪,我爱同他说话,是我的事。”她自顾自过去。
我蹬足。
女人都这样,只要男人送一束花来,略站着等一会儿,就立刻心软,坏了大事。现在等的还不是她,要她瞎起劲做什么?
我站在一角等姬娜回来,故意不去看他们俩。
幸亏隔五分钟,姬娜回来了。
我扬手叫一部车子。
司机问:“到什么地方去?”
我说:“市中心。”根本忘记出来是为什么。
姬娜说:“他说他会站在那里,直到你同他说话为止。”
我说:“路不是我的,他爱站就站个够。”
“你这么铁石心肠?”姬娜责怪我。
“你不也赞成我与他分开。”
“但他是无辜的。你们至少还可以做朋友。”
“做朋友?”我冷笑,“真的吗?真的可以那么大方?你认为你做得到?”
姬娜叹口气,“你真残忍,你要他一直等下去?”
“我没有作出过任何类似的要求。”我板着面孔。
“如果我们回去的时候,他还站着,怎么办?”
“马路又不是我的,我管不了。”
“韵娜,其实你心如刀割,是不是?”
“你闭上尊嘴好不好?”
姬娜悻悻然不出声。
我懊恼得吐血,还吃什么面?根本食而不知其味。
那日我们两个人故意在闹市中大兜圈子,逃避现实。
天气坏,开始下毛毛雨。姬娜横我一眼,我假装没看见。文思不会那么笨,他自然会找得到避雨的地方。
我们走得筋疲力尽,姬娜咕哝着说不但脚不行了,鞋子也泡了汤。
但是换到家,我们看到左文思动也不动地站在路灯下。
我几乎要尖叫起来。
姬娜立刻撇下我走到左文思跟前去。
我不顾一切地上楼。心一直跳得似乎要从口腔里跳出来。太可怕了,文思怎么会这样。
姬娜跟着上来,狠狠地责备我,我闷声不响地坐着,做一个罪人。
过不多久她到窗外张望,说道:“好了,小杨来了。”
我忍不住也去掀开窗帘春。
果然看见街角有两个人站着,一个是小杨。姬娜喃喃自语:“真伟大,怎么可以站那么久不累?爱情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议。”
久些不知会不会有更多的人来陪左文恩,也许他们会搭起帐篷,就在街角那里聚居,烧东西吃,听音乐,从此发展成为一个小镇。
文思实在太愚蠢,但我根本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使他离开。
也许滕海圻可以来把他接走。
也许警察会劝谕他离去。
小杨上来,问姬娜借一件比较暖和的衣服。
我听见他同姬娜说:“他不肯走,除非韵娜叫他上来。”
“那么你去请他上来,叫他喝杯热咖啡。”
“他不肯。”
“我替你装一杯下去给他。”姬娜说。
我知道在这个时候心肠一软,就前功尽弃,因此熬住不发一言,双目盯住一本诗集。
“不用了,我看他熬过今夜,一定会倒下来。”小杨愤愤地说,我知道他巴不得放飞箭射杀我。
“你叫他走吧。”姬娜说,“我不信他是铁打的,这样站到几时去?韵娜是不会软下来的,我太清楚她。”
“韵娜,你跟我说清楚,我好叫他死心!”他过来抓住我的手臂。我一手甩开他,“叫他死心。”
“死你也让他做一个明白鬼。”小杨怒气冲天。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会被你们弄得那么复杂?这是我与他两个人之间的纠纷,你们别理闲事好不好?”我大声叫,“滚,滚!”我的声音颤抖着,眼泪汩汩而下。小杨逼我,“为什么你要使文思痛苦,自己也痛苦?”我伸手抹去眼泪,背着他们良久,转过头来,我说:“我出去住。”
“韵娜,算了,你饶了自己吧。”姬娜说,“外人不明白,我是明白的,你同文思去说一声,叫他死了这条心。”
“不去。”我回房间去。
“你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小杨气愤地离开。
我躺在床上,太阳穴炙痛,整个人如置身在火里,唇焦舌干,心中实在说不出的苦。
隔许久许久,姬娜说:“他还在那里。”
我不答。
姬娜又说:“下雨呢。”
我不响。
“下大雨。”姬娜加重语气,“他成为落汤鸡,恐怕会得肺炎。”
我实在忍不住,“霍”地站起来,顺手抄起一把伞,便冲下楼去。
他看准我一定会下去见他。
姬娜说得不错,是下大雨,文思仍然站在那里,瘦削的影子如鬼魅,我并没有与他说话,叫了一部计程车,叫司机开到父母家去。
我不要看。
眼不见为净。
不然的话,他不生病,我倒是真的病了。我不信他会找到这里来,这段日子一定要忍下来。
文思没有。滕海圻却找到我。
他咬牙切齿地骂我:“你会落蛊还是怎么的?害得左文思这样子,他一直病到如今!”
我立刻放下电话。
全世界都把我当罪人。我不知从什么地方激发一股勇气,觉得这是去见左文思的时候。
我们两个人都被折磨得不像样,我认为我要同他摊牌,他要做个明白鬼,就该让他知道因由。
我在路上下定决心,握紧拳头冲上去,心头热烘烘。
这条熟悉的小路,这座老房子,我努力一步步爬上楼梯,他住在三楼,我知道。
我伸出手来按铃,又怔住。
告诉他我的过去?我迟疑。
我蹲在他门口,很久很久,没有动作。
有女佣出来,看到我,吓一跳,“你,你是什么人?”
我凄苦地掩住面孔,不作答。
我是什么人?我是天涯沦落人。
“快走快走,不然我会报警。”她以为我是乞丐、流浪汉。
真是报应。
“我走,我走。”我站起来。
女佣没想到我身型那么高大,再加上形容憔悴,尖叫起来,逃回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