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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不出声,抹干手,又忙别样。
这样子不到几个月,她就蓬头垢面,满身油烟。我很不忍把我个人的烦恼再加诸她身上,决定自己处理。
“我明日去见工。”我说。
“这种时候,找得到工作吗?”
“六折算薪水,总有人要吧,哪有卖不出去的东西?减价就行。”
母亲摇头苦笑。
当夜我与姬娜约法三章。
“本来我应当搬出来,但身边没钱,左文思可能会找上门来,你若透露我住这里,就一辈子不睬你。”
“你们俩做什么戏?”姬娜笑眯眯,“何必给他看面色?”
看样子她不肯合作,我只好向她说老实话。
“我不能再跟左文思在一起。”
“为什么?因为他忘记自欧洲寄花给你?”
“姬娜,你准备好了吗?”我冷冷地说,“听着,因为他的姐夫是滕海圻。”
姬娜呆住,接着尖叫一声。
“你还不为我守秘密?我已经受够,不想与姓滕的人再发生任何关系,明白吗?”
“韵娜,你太倒霉了!”
“是的,我的确就是那么倒霉。”我红着眼睛。
姬娜与我紧紧拥抱。我心如刀割,犹如哑子吃黄连,千般苦都说不出来。
好不容易我俩才睡熟,门铃在半夜却震天价响个不停,我们两人在梦中惊醒,一时间以为火警。
姬娜在揉眼睛,我心思一动。
“如果是左文思,”我说,“打发他,我躲到衣橱去。”
姬娜走出去开门,我连忙往衣柜里藏身,蹲在衣堆中。
“谁?”我听着姬娜问。
“左文思。快叫韵娜出来!”
“她不在,她老早回纽约去了。”
“有人前天才见过她,快开门。”
“告诉你她不在。”
“我不相信。”
“半夜四点十五分,你想怎么样?”
“我知道她在你这里,给我进来查看。”
“好笑,我为什么要给你查我的家?”
“姬娜,我们至少也是朋友。”
“你说话太无礼。”
“姬娜,你不开门我就在门口站一夜。”
“好,我给你进来看。文思,你越是这样吓人越是没用,她早知道你会找来这里,已经回纽约了。”
我听得开门关门的声音。
约有五分钟的沉默,文思显然找不到人。
“要不要咖啡?”姬娜问。
文思哭了。
不要说是姬娜,连我在衣柜里都手足无措。
“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他声音呜咽。
姬娜硬着心肠,“文思,天涯何处无芳草。”
我闭上双眼,眼泪噗噗地落下来。
他就坐在衣柜处的床头上。
“她有心避开你,你找到她也没用。”
“我走的前一日还是好好的,”他急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文思,我明天还要上班。”姬娜要打发他。
“姬娜,你一定要帮我。”他似乎拉住了她。
“感情的事,旁人怎么帮忙?”姬娜反问。
又是一大堆沉默。
我在衣橱中僵立久了,双腿渐渐麻痹,真怕会得一头自衣柜中栽出来。
“回去吧。”
文思不出声。
“我很疲倦,文思,你当是同情我长期睡眠不足吧。”
文思再也坐不下去,只得由姬娜送他出去,在门口他们叽叽咕咕又谈很久,我一直忍耐着。
姬娜把门重重地关上,回到房里,“好出来了。”她说。
我四肢麻痹,动弹不得。
她拉开衣柜,“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低声说着爬出来。
“我以为你闷晕了呢。”她打着呵欠。
“谢谢你。”
“不用客气。”她坐下来,“既然他与滕海圻有那么亲密的关系,疏远他是明智之举。”
“你亦认为如此?”我如遇到知音。
“当然,”姬娜说,“天下男人那么多,我不相信人人同姓滕的有亲戚关系。与他的家人发生纠缠,怎么都过不了一辈子,避之则吉。”
我叹口气,“睡吧。”
我们再进被窝。
姬娜说:“文思待你,倒是真心。”
我不出声,紧紧闭着眼睛,欲阻止眼泪流出来。
“其实他只要稍微留一下神,就知道你在这里住。”姬娜说:“床上盖着两张被。”
“或许,他以为在这里留宿的,是你的男朋友。”
“去你的!”
我哭了一整夜,眼泪全被枕头吸去,第二日起来,一大片湿,沉甸甸的。
姬娜在洗脸,她说:“没事不要出去,他一定会再来找你。”
“我想避开他们。”我说。
“那倒不必。这个岛还不是他们的地方,有必要时,切莫犹豫,立刻报警。”
她匆匆忙忙穿衣服,抓起大衣,出门去了。
在楼下管理处,她打电话上来,“不要开门,楼下有几辆形迹可疑的车子在等。”
“不会是等我吧?”
“又怎么见得不是等你?”
我只好在家看录映带。
此后每隔半小时便有电话打进来,我觉得很烦躁,左文思有什么资格骚扰我的生活,决定离开他便是要离开,他再痴缠也不管用。
到下午我实在烦不过,拿起话筒。
“我知道你还在,”是左淑东的声音,一本正经,像个抓到犯人的侦探。
我冷冷地说:“请不要再骚扰我。”
“你总得见文思。”她非常固执。
“左小姐,我一直把你当朋友,不欲反脸,你也不要逼我太甚,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下不了台呢?你侵犯我生活,我随时可以召警。”
她沉默,大约也知道自己过分。
“我不是小孩子,我懂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到这里我的口气已经非常强硬。
她说:“但是道义上你应当与文思解释一下。”
“我不爱解释。道义上要做的事太多,我没有兴趣。”
“你何必故意硬起心肠?”她还想挽回。
“我有事,就这样,请不要再骚扰我。”
电话铃总算停止了,没想到左淑东这个人平日斯文,有必要时可以做得这么彻底,她并不是个好相处的女人。
以火攻火。我同自己说,这是唯一的办法。
我找到滕海圻。
他说:“文思回来了,你小心行事。”
“我没问题,但有人一定要逼我亮相,与左文思重修旧好。”我说。
“谁?”滕问,“你父母?”
“左淑东。”
“什么?”他跳起来。
“你管教管教令夫人。”
“她认识你?”不知为何,滕的声音发颤。
原来他也有害怕的时候。
“不,她只知道,我是文思的女朋友。”我说,“但是她很过分,派私家侦探盯我,将我的住所报告左文思,成日纠缠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那么急于要我离开文思,而她那么急于要我与文思重修旧好?”
“这事交给我,你马上搬走。”
“搬家要钱,滕先生。”
“我给你。”
“我才不要你的钱,你叫左淑东不要再烦我就是了”
“她到底知道多少?”滕更着急。
“你问她好了,你是她丈夫。”
“最好的方法是,你回纽约去,我愿意资助你。”
“我不需要你来支配我。”
“出来,我想与你谈谈清楚。”
“滕海圻,你没有权命令我往东或往西,你们两夫妻都有点毛病,你以为我仍是你手指下的一枚棋子?”我光火,“别再烦我,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姬挪下班回来问我发生过什么。
我回答什么事也没有。
我愿意独自处理这件事。
能够回纽约也好,只是不能要滕海圻帮忙。
真没想到刚挣脱一张网,又投入另一张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