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洁如新(19)



“蓝领就不能有智慧?”他似笑非笑。

一个月过去,老父尚未回来。

他在华侨新村租了一幢小洋房,参加住客联谊会围棋组,“大家都称赞我沪语说得好”,祖父母没学会英语,反而逼子弟说好中文,小伊安父母英语流利,故此他不可能谙华文,世事就是如此讽刺。

父亲又雇到个做得一手好菜的女佣,他有空游山玩水,好像短期内不打算回来。

六十二岁的他总算过些悠闲日子。

我放学之后与老金一起看球赛吃晚饭,他是厨房熟手,做一个炒青菜都香滑可口。

我说:“三十年后没人要你,我与你结婚。”

他哈哈大笑。

“老金,你该收拾一下:头发剪短,洗净皮肤,换上合身衣裤,减少冶游。”

“干吗,我做自己主人。”

“可是你也呻吟寂寞。”

他搔搔头皮,“小哥,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

“你尽管说好了。”

他很神秘,“有一个女子来店里找你。”

我一凛,故作不在乎,“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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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问你在不在,我说你在学校,她又问王伯母可是去世了,我答是,她叹口气离去。”

可是阮津,可是她回来了?

“她就是你那个扁面孔十分清丽的女学生。”

原来是思敏。

我露出笑脸,她自英国回来了。

老金继续说下去:“我请她留下电话,她说改天再来。”

我说:“下次你若见到她,一定要通知我。”

这时有客人抱怨渍子没去尽,钮扣订不正,“小哥,你在又好些,暑假你一定会放多些时间在店里。”

其实老金已经很努力同我学习。

邻居开了星巴克,人流多了,小店生意又更好些。

一日,我收到一件西装,吓一跳,问人客:“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垂头丧气,“女友生气,把整碟番茄意大利粉倒我身上。”

“买新的吧,不用洗了。”

“请试一试,”他余情未了,“西装是她所送。”

我仔细研究质地,与老金商讨,他说:“用酵素肥皂浸泡一日一夜”,“可是,棉与丝,会缩成一团”,“反正死马当活马医”,“用冷水吧”……

我把西服轻轻浸水里,每隔几小时换一次水,渐渐冲净污渍。

忽然看见店面有人,我出去问:“洗什么衣服?”

“志一。”她叫我。

女客背光,我一时没看清楚她是谁。

“志一,我是思敏。”

思敏,我欢欣,“成绩好吗,你快乐吗,看到你真开心。”我握住她双手,开始叙旧。

她让开一点,原来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那年轻人伸过手来,热情洋溢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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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是王老师了,我是思敏的丈夫英宽。”

我一愣,听见老金在身后嗖地吸进一口冷气。

那年轻人神清气朗,相当英伟,配思敏恰恰好。

她轻轻说:“我们回来探亲。”

我答:“玩得高兴一点,顺道往阿拉斯加年冰川吧,十分壮观,你们会喜欢。“

思敏说:“我们刚从育空回来,在那里,才知道大自然力量,晚上,抬起头,漆黑苍穹上密密是星云,几乎没有空隙,忽然,红黄两色北极光出现,我们以为到了极乐世界。”

我微笑,思敏仍然像个诗人。

我轻轻说:“改天喝茶吧。”

英宽说:“我们下星期回去,王老师有侬到伦敦探访我们。”

他放下一张名片,思敏给我一只小盒子。

思敏说:“我怀念王伯母。”

我点头点头,送他们到门口上车。

我低头看到张名片,上边写着英氏建筑事务所。

老金从店后转出,“没想到故事被人一刀剪断。”

我瞪着他,“你懂得什么?”

“你也太小觑我了,拿锅铲的人不懂感慨?”

“改天你还写诗呢。”

“满以为她回来与你重续旧缘,没想到人家已经结婚,不久还怀孕生子,小哥,你又错过机会了。”

我问:“酒吧已经开门,你去享乐吧。”

他伸一个懒腰,“我腻了。”

我回到店后,发觉两腮又红又痒,思敏也太会做人了,跑到洗衣店探访,叫她丈夫看清楚,王志一不过是个猥琐看店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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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默把那件番茄汁外套冲洗干净,用大毛巾略略印干,套在T型干衣器上。

我对它说:“是否可以洁如新,就看你的造化了。”

半小时后,机器自动停止,老金走近一看,“小哥,真有你的,同新的一样。”

我过去一看,果然如此,唉,人也像衣服一样就好了:浸一天肥皂水,烘干,把过去的靠近污渍丢往脑后。

这是看到柜台上思敏放下的小盒子,拆开一看,并不是什么礼物,而是原先她向我父亲要去的一对纸镇,她特地来还给我。

思敏如此丁是丁卯是卯的,叫我啼笑皆非,我不介意她决意要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却不高兴她叫我清晰知道我在她心中已全无地位。

我木独地坐在柜台后发愣。

这时有客推门进来,我抬头,“你好。”

“我有件事,呃,我相信是一件这样的外套,”她给我看一张照片,“上面淋了番茄酱,他可是拿到贵店来清洗--”

我一看照片,不禁莞尔,她就是那个坏脾气女友。

我把外套取出给她看,“洁如新。”

她忽然泪盈于睫。

我轻声如自言自语般说:“既然彼此尚有留恋,就不必再斗下去了。”

正在这时,外套的主人也来了,一推开门就问:“小哥,我的外套不有救没有?”

蓦然看见他的爱人,只考虑一秒钟爱,便哽咽着说:“亲爱的,原谅我。”

他们两人紧紧拥抱。

然后两面三刀人一起把外套披身上,走出店门。

老金追上去:“喂,请付三十洗衣费。”

他真会煞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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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天在学校,老史要求我教暑期补习班。

我摇头,“顽劣儿平时不及格才补习。”

老史说:“非也非也,此刻暑期班学生大半是不愿浪费时间的英才。”

我说:“我想悠闲些。”

“志一,时间太多会胡思乱想,有什么益处?况且,来自宾大的暑期班何旭教授年轻貌美,我乐于乘机接近。”

我微笑,“我以为你再也没想过寻求女伴。”

“我又不是牛顿。”

“牛顿晚年也拥有若干女性倾慕者。”

“志一,到底来不来?我一直喜小班授课。”

“我看过再说。”

下午,我闲逛进演讲厅,看到一个窈窕身形,她穿白色通花麻纱裙,站在讲台上说书。

她说:“请举例,并证明世上哪个国家建国时最少流血,这个报告,下个月一号交卷。”

学生纷纷议论:“没有不流血的,不知教授指哪一个国家。”

真不争气,这样都说不出来,历年教他们的都丢到爪哇国。

“日本?意大利?断不会是英、美,噫,莫非是纽西兰,抑或冰岛。”

“这不是叫我们找遍全世界吗?”

这个漂亮女教授也太会开玩笑。

这时有的拍拍我肩膀,我抬头,原来是老史,他得意洋洋说:“厉害吧。”

我点头,“题目比我们尖刻得多。”

“你看她什么年纪?”

我不愿作答:“我对这方面没有研究。”

“既然读完博干,又是教授,三十岁以上。”

我笑而不答。

走近,发觉她脸容有三分似思敏,只不过气质较为高傲,一双眼睛清晰,真似洞悉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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