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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史为我介绍:“何教授,就是敝校的才子王志一。”
我连忙说不敢。
从前,人们把才女两字乱开玩笑,今日,又嘲弄起才子来,太不像话。
我问:“请问教授,最少流血的国家是哪一个?”
老史说:“没有不流血的建国。”
“当然不是历史古国,人民血泪,深若地层。”
何教授收拾讲义。
老史指出,“学生们怨声载道。”
何旭说:“学生一贯如此。”
我说:“历史一向不愠不火,学生人数稳定。”
老史问:“去喝杯咖啡可好?”
何旭迟疑,看着我。
我说:“我们到大学另一头的露天茶座去,那边近音乐系,常有学生演奏音乐。”
何旭大表兴趣,“我们去开开眼界。”
老史给我一个“你真有办法”的眼神。
到了露天茶座,我们各自叫了饮料,不负所望,音乐系一个室乐团正在树下演奏古老流行曲《你微笑的影子》,梵哑铃的琴声如泣如诉:“你微笑的影子,当你离去之后,仍然照亮晨曦……”
有一对年轻男女翩翩起舞。
何旭惊叹:“天呀,这里像乐团。”
我说:“所以有人一辈子离不开大学。”
这时我发觉何旭脸上露出迷惘神情。
人到了一定年纪便有过去,她可是回忆起从前与某一个人在一起之际的诗情画意,我则在想,假使阮津在此,她一定会踢掉鞋子,拉我跳舞。
这时有组亚裔男生出来唱理发店四重奏,他们和音美妙动人,这样唱:“你走之后没有阳光,你往往又走得太久……”
我有心事,几乎听得哽咽,星碎阳光自树叶间透出,我也几乎不愿离去。
有人来叫老史:“上课时间到了。”
何旭依依不舍站起。
我轻轻说:“改天再来。”
何旭答:“改天也许下雨,又可能不是这组室乐团与四重奏,大不相同。”
“那么,逃课。”
何旭苦笑,“我怎么做得出。”
老史叹气,“我也做不到,或许,只有志一才会那样浪漫。”
“不,可恨我也是一个负责的人。”
我们三人万分不愿,不得不往课室走去,我恋恋回头张望,只见有学生举起金色式士风吹奏《夏日时光》,我四肢动弹不得,这时最好有一瓶香槟。
终于我们收拾心猿意马,回到课室。
最终我告诉老史,“我愿教两堂。”
他把时间表给我看,我发牢骚,“自五岁到今时今日,一张张时间表坑死我一生。”
老史说:“我们自愿留在校舍。”
“日子久了,走也走不动,只望校方颁终身教职。”
“志一,让我提醒你,人类根没有翅膀,从来不会飞。”
老史完全正确。
他对我说:“何旭这可人儿似有心事。”
我不作答,因为他并不想我发表意见。
那天回到店内,发觉老金换了个样子:他剃了平顶头,刮清胡须渣,换上合身干净的白衬衣与卡其裤,我惊喜:“老金,此刻我们像两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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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腼腆,“我倒想。”
“怎么一回事,是什么叫你洗心革面?”
“腻了一副脏相。”
我大力拍他肩膀,“这下子好了。”
“小哥,你也振作些。”
我一愕,强笑说:“我有何不妥?我开心得不得了。”
“小哥,你不像是自欺欺人那种人。”
我顾左右,“老金,祝你脱胎换骨,心想事成。”
老金把我拉到镜子前,我一看,呆住,多久没好好好看自己,吓一跳,天,我的衣裤稀皱,脸皮也一般打摺,看上去像流浪汉。
我明白了,我走到附近理发店,叫师傅替我剪平头打理皮肤。
第二天早上回到学校,我又是一条好汉。
中午,何教授来找我,“一起吃中饭如何?”
别看这样简单一句问话,她一定思量良久才说出口。
我据实说:“我约了大姐到她家吃午饭,你若不介意,可以一起来。”
她踌躇一下,“我去买些水果。”她答应了。
老史佯装生气,“是我先看到她。”
“不如你也一起来。”
老史说:“你整理过自己,是为着她吗?”
“是为着我自己。”
“那才是正确的做法。”
我们挽着一篮子水果到长娟家,门一开,小伊安摇摇晃晃走出来欢迎客人,这孩子总是满脸笑意一团欢喜,我一手抱起他,“可怜的小灵魂,你学会走路了,你双脚接触红尘了?”
大姐看到何教授,热情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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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很简单,不过是一大盘肉丝炒面及一窝白粥,大家却吃得津津有味。
大块头与何旭一见如故,谈起中东局势。
大姐抱着孩子问我:“什么关系?”
“同事而已。”
这是伊安用小手努力扯我的脸皮。
“是该从头开发始了。”
我不出声,在亲人面前,也不掩心酸。
大姐警告:“年纪略大,可能心思复杂。”
我看看时间,“我要送她回学校。”
何旭又一次不愿离开,她在教伊安手语,她把手掌张开放脸旁,“妈妈”,又指着嘴,“肚饿”。
终于上了车她把视线放得很远,轻轻说:“每到春来,惆怅还似旧。”
我给她接上去:“……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她微笑,“你若喜欢宋词,就会嫌莎翁噜嚏。”
一路上杨花给风吹得一天一地飞舞,春色盎然。
我在校舍前停车。
她没有下车,只是说:“我没来之前,就听说这里有个王志一。”
我不大明白。
“女生都崇拜你。”
我解答:“十八九岁小女孩对任何事与人都有三分钟热度。”
何旭说:“你们一家人都长得漂亮,小外甥像安琪儿。”
我说:“你太客气。”
她看着我,“你们都不自觉,所以大方可爱。”
“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好。”我唏嘘。
有她说的十分一那么好,阮津不会抛弃我。
傍晚回到店里,一封挂号信在等我。
那是一份离婚文件,我与阮津已正式离婚。
我把文件收进抽屉。
“老金,陪我出去喝一杯。”
“去哪里?”
“艳舞酒吧。”
“疯了,我不是好淘伴,小哥,你找大学同事吧。”
我取过外套,“我自己也会去。”
他只得陪我走。
我们到了交际酒吧,坐下不久,便有女子搭讪。
这个染金发的女子同我说:“华人对女伴体贴,而且阔绰,他们愿意付账,个子虽然小一点,反而有男子气概。”她的手搭在老金肩膀上。
我同老金说:“我出去走走。”
对街就是钢管舞酒吧。
老金追上来,“我陪你见识。”
一走进艳舞吧,气氛完全不同,有一个黑发女郎坐在一张椅子上,举起双腿舞动,她眼神灵活,有点像阮津,我呆视半晌,她站起来,扭向我与老金,忽然转身,大力拍好自己的臀部,一边抛下媚眼,众男客大声叫好。
我好像有点眼花,这女子有三分似阮津,我朝她招手。
老金把我拖出街外。
“这玩意会上瘾,我有个朋友家地库装着钢管。”
“为什么拉我?”
“因为你伸手想去摸那舞女,该处严禁触摸。”
我刚想否认,脚底一滑,跌倒地上。
酒吧后巷真是藏污纳垢,老金拉起我,“小哥,我们走吧,别耽在这里。”
回到家,他对我说:“王家列祖国统一列宗挣扎了五代方传到你这个读书人,他们吃了多少咸苦才盼到今日,你要振作,像阮小姐那样的女子本市是很多的,你要衡量轻重,勿叫家人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