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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同学跳下水去后捉鱼,我忽然心底明澄,不再怨恨。
“谁会杀鱼?”
时势造英雄,大家都拔出刀子。
我掏出打火机点火,烧红石头,把面粉和水做糊,浇在石块上,烧成饼块,那边的鳟鱼也都烤熟,香闻十里,我们像野人般大嚼。
大家吃饱躺下,“谁愿意继续行程?”全体举手。
“好极了。”我说。
这时我身边的电话响起,我听了一会,那时大姐的声音,十分清晰,她说了几句,我听在耳里,“明白吗,立刻回家”,我回:“是。”
我收起电话,叫队长过来,“区新明,”我低声说:“我有急事要返回文明,由你带队继续前进。”
“王老师,什么事?”
我轻轻答:“家母突然辞世。”
“哎呀。”
是,大姐告诉我,昨夜母亲临睡之前抱怨呼吸不太畅顺,可是第二天,还是一早起来招呼客人,熟客进门,没见到她,“王太太”他找她,发觉她倒卧在柜台后,他急急报警,并且为她做呼吸急救,但母亲已气息全无。
送到医院,宣布死亡。
我默不作声抄小路回市镇,接着到飞机场购买飞机票回西岸的家。
家人都来飞机场接我,无人流泪,事情太过突然,一时还未进入心脑,大家缄默无言,大块头与我紧紧拥抱。
我哑声问:“爸呢?”
“在家。”
“那怎么可以。”
“小伊安陪着他。”
回到家,一推开门,我忽然明白,从今以后,余生,我都见不到母亲了,天不假年,她只得五十八岁,自这一日开始,我成为孤儿。
我忽然心胸翳痛,如万箭穿心,我向前一跌,跪倒在地,失去知觉。
醒来的时候,只听到小外甥抱着我痛哭,大人拉都拉不开。
我说:“哎呀,舅舅不中用。”我再也压抑不住,捶胸号啕大哭。
俩个姐夫架住我,“你是家里男人,志一,快别这样。”
我哭诉:“不,不,我做不到节哀顺变,我不服气,我不喜欢这世界,我决不顺从,我要跟我妈妈走。”我变成一个小小孩,拉着姐姐不放。
大姐叹气,“一日母亲有事外出,三岁的他午睡醒来不见了妈妈,也是这样吵。”
我站起来,“妈妈在何处,我要去找妈妈。”
幼娟走过来,嗖地出手,给我一巴掌。
我掩着脸,怔怔坐下。
“一向最烦是你!”她骂我。
老父蹒跚下楼,“志一回来了吗?”
他刹那间变成老人,跌撞着抓住我们。
乌利奥说:“爸,我们都在这里。”
接着一个星期,日子不知是怎么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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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快餐店老板老金义助王家,每天安排膳食,亲手做清淡粥面端过来。
汪先生汪太太也从农场赶回致意。
汪太太一直抹眼泪,“真是的”,她尽说这三个字。
我们三姐弟无言垂头。
“真是的,”汪太太想说下去,可是词穷,参加了仪式,便告辞了。
我们不愿脱下黑衣。
小伊安不再哭闹,又开始跑来跑去,我握住她小手,他朝我身后指:“NaNa,”他一向这样叫外婆,我转头看去,“你看到外婆?”
小伊安眼大眼睛,我站起问:“妈,你为什么不睬我?我不会再惹你生气。”
幼娟将回美国,她不愿走,半夜,她搂紧我饮泣,“妈妈不喜我们嫁白人。”
“不会的,”我安慰她:“妈妈很喜欢大块头与他的儿子,你可以放心。”
“志一,自母亲辞世后我体内似是有什么随她而去,我深知,以后有再快乐的事发生,我也笑不出来。”
“你知道,我们的确由她体内一枚卵子孕育。”
幼娟呜呜作声,像只小猫。
我俩至今才知道伤心何解。
失去阮津之际我以为那就是天地变色了,不,还有更大的惨事在后头。
人生真是苦难。
我说:“过十年八载也许会好过一些。”
“不,”幼娟绝望地告诉我:“我有一个朋友,她母亲辞世已经十五年,至今与她喝咖啡,她好端端会潸然泪下,只因想起母亲。”
“你的朋友特别重感情。”
乌利奥敲门进来,“我找未婚妻。”
他穿着一件宽大白衬衫,金发闪闪,正如阮津所说,他长得那样俊美,看上去像文艺复兴画中的天使,我希望母亲会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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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幼娟离去。
过几日,父亲告诉我,“廿多年未曾还乡,我想回去看看。”
我知道他想去散心,“我们是淅江人吧。”
父亲点头,“一个叫镇海的小地方,据说发展得不错。”
“小心饮食及钱财,有人教你种金钱树,千万不要相信。”
“你母亲往日也如此叮嘱我。”
父子不胜唏嘘。
“这阵子听见身后脚步声,还以为是她,唉,真不相信她已经去了。”
我把父亲送到飞机场,“到了上海,立刻给我电话。”
小店交给我了。
他在门前凝视良久,“洁如新,志一,你可知为什么叫洁如新?”
“因为保证客人会得满意。”
“一次太太公被朋友拉到教会,看到教友受洗,众信徒在唱一首歌,其中有两句是‘宝血将我洗,使我白超乎雪’,他觉得很感动,回来把王记洗衣店改名洁如新。”
原来有这样的故事。
“那间教学还在吗?”
“就是市中心的宣道会。”
我与长娟送他到飞机场。
长娟关心的又是另外一件事:“爸,若有人向你提亲,记得一口回绝。”
我全然没想到这件事,大姐好不细心。
长娟轻轻跟我说:“在你我眼中,他是老父,在别人眼中,他是金打护照的靠山。”
“我没想到。”
长娟答:“你怎知人间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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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噤声。
她接着说:“这片小店,交给你了,我与大块头对小店不是没有感情,但是我们有工作,不能兼顾。”
我伸手开启自动衣架,一排排衣物缓缓转动,我说:“像不像人生?”
“你是哲学家,也不适合看店。”
“妈爸妈生了三名不肖子。”
“爸打算退休,店怎么办?”
“有位姓申的韩裔太太想我们把店顶给她,记得吗?”
“汪太太也曾经打听过。”
“还有老金也十分感兴趣。”
“连三层楼一起卖掉可是?”
我羞愧;“姐弟一直商议变卖祖业,太过不孝。”
“争产才是不孝。”
“百年老店,怎么舍得。”
“那么,请伙计代劳。”
“我们从详计议。”
店门重开,客人纷纷问候致哀。
老金带着啤酒与花生米来游说:“你们三姐弟连两个老外都是读书人,把祖业推来推去,不如转让给我。”
我说:“家父不入返转,仍是店主,主样吧,你不如到我店来做职员。”
“我不做伙计,我一向是老板。”
“为什么把快餐店关掉?”
“星巴克向我高价购下,我终于甩掉油腻,做一行怨一行,你没听过?”
我说:“我喜欢教书。”
“你不是教小学及中学,在大学,老师与学生像朋友似,说说笑笑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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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府也有排挤倾轧事件。”
“唉,志一,你一味退退退,谁奈可得你,人到无求品自高。”
“你指我没有出息。”
我连灌下三罐啤酒。
老金说:“明日开始,我到你店来打工。”
我吁出一口气,“老金,没想到你人情练达。”